22 自己的孩子说不得

张平和刘少强他们在汪峰的指挥下敷设管线，曾光梁小刚他们用车找不到司机，没办法，顾方正和郭建峰一人开着一辆面包车给他们跑腿，这俩面子也是大，一个经理一个副总给他们开车。

不过在单位，包括唐毅在内都经常当司机，送客服或者业务去客户那里，他们是以工作为中心，而不是职务，所以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下午四点最后一次合闸送电，所有的插座都检查完毕。刘少强把下水管线也敷设完毕，上楼接水挨个倒入测试一下，没有渗漏，排出流畅，张平又检查了一番认为没有问题，上来给张峰交差。

张峰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下班，大楼里的电梯要忙到6点左右，于是要求在场的人留下四个，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开始逐渐把大型设备推到楼下。张平刘少强自然留下，两个刚来半年的新手也留下，加上刘少强的跟屁虫王媛媛一共确定了5个人。张峰去餐厅说说，准备这几个人的晚饭。

唐毅接到儿子唐忠光的电话，研究所已经联系了他，他有些拿不准，问问爸爸的意思。唐忠光把对方给的条件说了一遍，唐毅认为算是优厚的了。这家研究所前些年改制，已经不是单纯的依靠国家拨款的事业单位了，而是企业单位，下属好几家生产型的公司。按照研究所人的说法，他们要成立集团，野心很大。

除了了解唐忠光目前的学习状态，人家还了解最近三年他有没有搞点儿别的。唐忠光上大学后，成绩并不是突出的，唐毅说这小子歪门邪道干了不少，跟中关村孵化园里几家企业都有合作，也做了不少项目，赚了些钱。让唐毅看中的是，这小子拥有不同圈子的不同哥们群体，这对他的将来肯定会帮助不小。

对方想知道唐忠光大三结束后的打算，他们可以提供实习场所以及将来毕业论文的开题实验和结论，希望暑假唐忠光来面谈一次，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带回北京做。唐毅听儿子的话都谈到这份上了，认为儿子已经动心了。虽然他希望儿子继续读研甚至出国深造，但也不得不接受儿子的决定。好在现在还没有决定，仅仅是有个苗头，也许几个月后会有改变。

唐毅明确告诉儿子，支持他的一切决定，但希望无论如何，唐忠光也得以优异成绩本科毕业先。

顾方正回来探头问问唐毅有事没，正好唐毅找他。两人20多年的默契是无人能比的，这一点童姗也是自叹不如，玩笑的多次说过，这俩人要是一公一母，自己绝对没有机会。

唐毅手机给顾方正转了一笔钱，是给顾童的，过几天要走了，算是出门费。顾方正很是感谢，自从有了顾童，顾方正两口子赚的钱几乎都扔到了美国和飞机上，日子过得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潇洒，也是蛮吃力的。顾方正一家很感激唐毅，从研究生课题开始，到工厂技术科再到深圳，再到后来的合作办公司，如果没有唐毅的话简直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结婚后童姗慢慢知道了内情，也是对唐毅敬佩有加，顾方正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有了这么一个朋友。

“童童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你们俩真的不打算去送？”唐毅问顾方正。

“这小子翅膀硬了，非要自己飞，那就随他吧。”顾方正无奈，两口子劝了半年，顾童就是不松口，非要自己走，否则就不去。

“走北京还是走上海？”唐毅问一下具体的行程。

“上海。大概有六个小时的间隔时间，然后飞洛杉矶。到了后再等六个小时，飞明尼阿波利斯。”

“30几个小时就到了，也算快。在机场转机不用出来，小孩子精力旺盛，中转区等着就行了，就是在上海高铁到虹桥，转到浦东还是有些麻烦，要不飞到浦东？”唐毅给了一个建议。

“坐高铁，票都取了，这小子自己订的，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随身带了2千。”

“美金啊？”

“嗯，人民币带了一千，多了也没用。让她姐姐姐夫去接一下，那边有车。”

“姐夫？花花结婚了？才多大？”唐毅对此有些吃惊。

“上周订婚的，就是大头，有20了吧，跟小光一般大。”

唐毅笑了，摇了摇头表示不可思议，问车是怎么回事？顾方正把两人在外租房，双方家长去张罗，带过去两部车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怎么听着像是木头林子的翻版呢？这家长当的，真的这么着急？”唐毅怎么听都像是木林森的过去。

顾方正更是无奈，自己的亲儿子都管不了，何况养女的事情呢。问了一下唐忠光有女朋友没，唐毅说可能有吧，没明说，是发小。这下轮到顾方正乐了，两人彼此彼此，都不过多的干预孩子们的事情。

唐毅先说正事，后天搬迁交给郭建峰和张峰应该没问题，加上蒋晓倩代理的办公室主任协调，抓些没事儿的人当差，肯定可以圆满完成。这件事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算结束了，接着说起业务部的事情，最近几个单子跟的很紧，未来两周将有九场招标，有把握的四场，其余的都要死磕。两人针对这些做了些初步的预案，一会儿看看业务部的头头们回来不，再商量一下。

“老顾，你太太的项目有没有打算上？”唐毅见工作上的正事说完，开始说他关心的事情，毕竟昨天顾方正一家刚去唐毅家，为童姗的项目讨论了一个下午。

“够呛。”顾方正摇了摇头。“我没细问，人手和资金都不够，下家也没有，能干的可能性不大，充其量讨论讨论热闹热闹罢了。”

“看你太太的样子，可不像光热闹热闹，我看她是要真干。”唐毅的理解不同。

顾方正认真的看了看唐毅，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当初两人合作给童姗做事的时候，顾方正只谈价格，细节都是唐毅在参与。后来的项目实施阶段，也都是唐毅拆分，分配给参与者，顾方正是给我什么干什么，不考虑其它。所以从某些意义上讲，童姗的一些行为方式唐毅要比顾方正参悟的透彻。虽然三个人有10年没有在一起合作研发，但毕竟都是4、5十岁的人了，不会有多大变化。昨天童姗缠着唐毅问了一个下午，唐毅就感觉这个童姗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一个切入点先干起来。

“你的意思是姗姗要干？你有打算？”顾方正不想猜，要唐毅直说。

“是有想法，放下快10年了，但如果抓起来还没问题，用下半生20年的时间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还是很有挑战的。”唐毅眼睛放光，顾方正很少见到他这样。

唐毅的话很清楚，现在的人活到70岁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70多岁还从事一线工作的人也不在少数，用20年的时间完成或者说参与一件很有前途的事情，是值得的。不仅他会这么理解，他相信顾方正和童姗他们也会这么理解。毕竟又是校友又是同事还是合作伙伴，多年的接触使他确认，他们都是一类人，在技术上敢于迎接挑战的那类人。

两个人为童姗的事情讨论起来，除了技术节点以外，更多的是讨论市场和资金的问题，要知道这种项目一旦立项，资金就是无底洞，源源不断的吸血，一旦断了来源，就前功尽弃。属于那种一旦上马就必须完成，不能半途而废的项目，这也是让人头疼的地方，说白了就是赔不起，玩不起，而且还得玩下去。

两人的讨论持续了一段时间，王老板什么时候进来的两人都不知道，直到王老板插话两人才发觉。

“唐工，顾工啊，童工的项目真的很有前途吗？”王老板的问话意图很明显。

唐毅赶紧让座，顾方正没动窝，接话道：“是有前途，可管什么用呢？！”

王老板给两人递烟，两人接了，都没点，王老板也是凑热闹，见都没点，自己也不点，继续问顾方正：“最终能到什么规模？”

“差不多BAT的规模，如果能最终的话。”唐毅随口说了一句。

王老板不言语了，这个规模太大，根本不是他能玩的了的，将来也不可能。顾方正笑了笑说：“入门肯定到不了这个规模，但持续投入怕受不了，人工费用太大了。”

王老板点点头，给二人点上烟，自己也点上。他抽耍烟，陪着他们而已。唐毅和顾方正不知道王老板听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具体的想法，只是从话里听出想参与的意思。但商人是要赚钱的，而且是越快越好，童姗的这个项目明显不是这类，所以两人也就没接着往下说。

王老板抽了几口烟，开口问唐毅：“唐工，你说我们要是投资开厂，生产设备如何？做医疗怎么样？检验产品量大，利润薄点也是很可观的……”

唐毅看了一眼顾方正，顾方正无动于衷，盯着手里点燃的香烟出神，仿佛要看出它们的组成成分。

王老板没有在意两人的沉默，继续说自己的计划。按照他的测算，一年只需要几百台的量就可以赚取不菲的利润。他认为在全国范围内销售这些数量并不难，除了增加盈利，还会增添一份产业，多条腿走路，这个想法有10多年了。

唐毅点点头，表示理解。不仅王老板会这么想，这个行业稍微上点儿规模的企业都会有这个念头，但是能干的还是少数，最终干成的更是凤毛麟角。王老板询问为什么？唐毅说这样的项目是靠批量赚钱的，几年的研发生产准备，人财物的消耗是很大的。如果还想跟以前一样，两三个人攒出一个样机就开卖根本不可能。光设备注册就不容易通过，更不用说要经过市场验证了。

“王总，还记得盛敏吗？”唐毅提醒王老板。

王老板当然记得。当初盛敏公司差不多跟王老板同时开公司，人家资金充足，又有投资人，当时王老板是没法比的。几年后，王老板刚开始做了几台小设备，还是靠试剂耗材支撑的时候，盛敏公司就融到一大笔资金开始研发检验设备，一年多以后，找到王老板要他分销，当初的口气很强势，意思是找你们卖我的设备是瞧得起你们，该是你们的荣幸。王老板当时并不懂，有生意上门那就做呗，反正都是赚。于是忽悠了两家医院考察，但没有购买，医院的人说这种设备就是垃圾，根本不会考虑。王老板找到张峰咨询，张峰虽然那时对检验不太明白，还是通过现场的考察得出同样的结论，这设备不能买，也不能卖，会毁了自己的名声的。

后来王老板慢慢有了起色，张峰过来帮忙，还带来了唐毅援手。盛敏公司又开发了几种产品要王老板分销。唐毅见了设备之后，就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恐怕装机的时候你们自己都装不起来”。

不过这句话当时遭到盛敏人的强烈对抗，围着唐毅轰炸，宣称机器怎么怎么好，世界领先省优部优之类的。唐毅当时也就是笑了笑，对王老板说自己的孩子说不得，算了吧，这家公司这么干法儿，挺不过五年。

事实证明三年后就倒闭了，从开始研发到关门，一共六年的时间。后来清算的时候，盛敏的老板又找到王老板，希望收购一些用品，算是折算点儿现钱。王老板张峰唐毅和顾方正都去看了看，全部的空调和电脑都收了回来。唐毅和顾方正把研发用的仪器仪表收购了一些。看到仓库里生产好的设备一共有50多套，拆封又退回的有20多套，唐毅当时就领着王老板参观了一下。

后来在收购回来的电脑里发现了业务记账明细，六年来消耗四百多万的资金，生产出4个型号80台机器，销售24套，退回22套，另外两套唐毅派人去打听，从装机就没用，早已报废。而账面上根本就没有回款，说白了送给人白用的。

既然自产仪器销售收入为0，那么原来跟王老板一样的业务收入呢？六年来只有区区120万，根本无力支撑，能坚持六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唐工，你说他们的设计真的那么糟糕吗？难道就是做不好？国内其它家不也再做吗？”王老板有疑虑，总想解开。

“他们的设计真的很糟糕，但不是不可以做好。他们关键的问题是方案的提出、研发、设计、生产都是一群人，没有监督监测检测，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好，根本不容说个不字。这样固步自封，关门是迟早的事情，没有哪个投资人会继续往无底洞中投入。”

“那么他们的质量不好，药监管理部门注册的时候发现不了？”王老板问。

“目前的监管模式无法发现，送检的都是合格的产品，而且只是针对电气性能和电磁环境做出监测，至于结果完全凭当时那几个批次测试。但机器到了用户手里是成年累月的运行，工作量是没法与送检相比的。而且往往送检的设备和正式推上市场的设备根本就不是一个内在结构。”

“那么我们要是自己干，应该怎么干？仅仅是如果……”王老板想听听唐毅对此的看法。

“立项开始就要提出设计要求，盛敏的人估计根本就没有什么严格的设计要求。使用年限、平均无故障时间、主要部件的使用寿命，要达到的功能和检测项目，仪器的规格尺寸，功耗，目标客户群，成本要求范围和销售价格范围，以及保修期内的维保要求和成本要求，这些都要明确提出，因为它们将直接影响设计思路和元器件的选择。”

“这世界上没有物美价廉的东西，便宜肯定用不住，质量好的肯定成本高，这是毋容置疑的。”顾方正补充道。

“是啊，中国人不是造不出好东西，但低价战略就变味了，总想要便宜的，还要好的，所以就像现在这么乱了。”王老板也是清楚现状的。

“国产的看似降低了价格，但也造成了低劣的质量和服务。说是不让国外垄断，优惠给客户，实际上客户并没有得到跟原来一样的质量和服务，得到是非常差的使用感受。唯一的好处是扩大了市场，把原来门槛外的用户拉了进来，这批客户反而不觉得。”王老板接着说。

唐毅和顾方正同意王老板的说法，确实如此。不过唐毅提醒王老板，研发一种产品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市场。

“Sysmex做CBC的机器做了20年，才出来2分类的，10年之后才出来三分类，而同时五分类也在研发生产销售。但真正成气候还是这几年，也就是用了20年培养五分类的市场，也可以说等待五分类的市场扩大。Sysmex用了50年的时间成就了现在的样子。这是我们在中国看到的样子，而在世界范围内，Sysmex最大的分销商是罗氏，欧美几乎都是罗氏在给他们做市场。”

“日立的生化也是如此，200速的生化卖了30年，现在还在卖，同时也有2000速的生化，这一切都不是人家在预设市场，而是在顺应市场，培养市场，同时做好技术储配和更新。这样的投入不能单纯的从盈利的百分之几来获取，得有长期的循序的计划，而这个计划不会因为某种因素所中断停止。”

“是啊，盛敏就是在预设市场，一万的成本，五万销售，给分销商一万。当时我就想过，售后怎么办？靠耗材是背不过来售后的成本的，谁还愿意干呢？说的好听，售后他们管，但装机的时候他们自己都装不起来，怎么能指望他们完美的售后呢？再说机器是我们卖的，客户最终还得找我们，不会找他们。所以啊，当初你跟老张强烈建议我不要碰他们的产品，真的是正确的。”王老板感慨道。

顾方正笑了，说：“当初他们还要生产生化，五万的成本卖十五万，跟我说赚翻了，几年就可以上市。但是十万的毛利根本不足以支撑售后和研发以及日常的开销，更何况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是，谁会买他们的呢？”

王老板和唐毅也笑了，他们都听过这种说辞，那是在一次盛敏组织的推介会上。不过那次推介会之后不到一年，盛敏就关门了。

王老板仔细想了想唐毅的话，点点头说：“是啊，市场。有市场才有技术，才有产品，预设出来的市场毫无意义。而预测将来的市场，培养市场和客户需要很长的时间，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一个产品立项之初，资金的因素往往是最后一个，而市场却是第一位的。市场需求，目前的技术状况和能力，立项之后要达到的状态，还要准备未来10年甚至更久远的前瞻。然后才是人力物力上的准备，最后才涉及到钱。前面什么都没有，一锅粥，光有钱有什么用？！”顾方正补充了一下。

王老板点点头，对唐毅和顾方正提出了点要求，自我研发虽然难度很大，但也不能完全放弃，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还是可以试试的，我这一代不行，小波他们或者他们的下一代也是可以的。这句话倒是引起唐毅和顾方正的赞同，的确如此，机会成熟当然可以做。

童姗打来电话，告诉顾方正，爸爸妈妈和童童被同在曲面住的老同事拉去吃饭了，就在四区的一个饭店里吃火锅。童姗正好单位有事，就晚点儿回去，告诉顾方正一声，晚上的饭等他回家再做。顾方正一听，妈妈坐着轮椅不方便，虽然现在雪停了很久，不知道路上怎么样，毕竟还有一段路呢。童姗说人家都上门接了，童童打来的电话告诉一声，没事的。

顾方正看了看表，表示下雪堵车，估计要7点左右到家。童姗说那时候自己肯定回去了，先做饭等他，这才挂了电话。

顾方正知道爸爸的老同事们有几个住在曲面，隔三差五就走动走动，好在不远，应该没什么事情。

王老板看了看表，差不多快下班了，回办公室去看看。唐毅和顾方正开始到各个科室巡回一下，看看是不是有需要处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