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童姗

80年代后期，城市急剧扩张，城市规划开始走向正规。那个时候童姗的公公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建筑工程师，文革那段时间一直在房管局窝着。文革后调到建委，再调到新成立的城市规划局。80年代初期，市里组织专家针对他的城市规划方案做了一系列的评估，最会决定实施。这就是现在的城北自然生态保护，城西工业，城南文化和城东商业的布局。为了支持这个规划，需要对整个城市的道路也进行改造建设，形成两环六横六纵四放射的格局。

当初公公不过40岁出头，年富力强的时候，规划一旦实施争议也是不少。不少人指责他的野心太大，将未来城市的生活区重心移到30里外的曲面地区。而且当时的城市人口不足60万，他的规划却是按照300万到600万设计的，太过分了。但就城内道路和出城公路来说，他是按照最终的机动车保有量100万辆计算的，而当时城里所有烧油的车不过1200辆。不过，总有些说不清的原因，当时的市里领导顶住了上下压力，下决心分步骤设施。童姗的公公也由一个普通的工程师升为第一步骤规划实施的副总指挥。30年后事实证明，公公当初的规划也算保守了，现在城市人口和流动人口突破千万，机动车保有量直逼200万。城市规划在2006年的时候，再次全面修改。

那些年曲面人经常会见到童姗的公公带着人扛着测量器具，顶风冒雨的在曲面进行测绘，现场绘制图纸，经常走访村民。童维国也是配合，毕竟是国家建设需要，安排村里所属企业的食堂为他们送餐。同时，童维国也强调几处需要保护的地方，那些古老的建筑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请他务必考虑进去，尽可能的加以保护。

80年代，曲面河西的直面被划为市政范畴，全部7600口人农转非，土地收为国有。先在公路北面平整土地，建设了曲面小区的3、4、5区。然后让公路南面的原村民搬迁过来，再推平直面村，兴建了11个区。而那些老宅，文管部门过来审核了9处宅院作为保护，规划局临时变更规划，在11个小区里插入了三个公共绿地，将这9处宅院孤立了起来，起到保护参观的作用。

曲面村又被分割了，东岸的两曲成天隔河相望，看着一座座高层拔地而起，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乔雅的老公就是直面人，所以她家在最早回迁的5区。

80年代初期，曲面派出所成立，地址竟然建在上曲家靠近公路的地方。当兵上军校转警校毕业的童峻后来成为这里的警察，现在是城东分局的副局长。90年代中期展开跨河东扩，上下曲家也划归市政，全部农转非，所有近1万5千人搬迁到曲面小区，分散在各个分区。除了保护的建筑，全部推平，上曲家建设三万套保障房，派出所改为城东分局，城东交警大队、车管所全部坐落在上曲家。

下曲家的规划一波三折，本来按照童姗公公的规划是仓储地区，毕竟货运铁路从五公里外穿过，加上三公里外的两条高速公路，这里势必会成为物流集散地。而且这里的规划按照步骤是最后一步，所以，拆了上曲家后，下曲家一直没有动静。村里人纷纷着急住上楼房，让老村长童维国打听打听那个测绘的局长。那时童姗的公公已经是规划局的副局长了。结果童维国摇了摇头，说他就一个画图的懂啥，画了图人家不用，他也没辙。根本不知道规划局是干吗的。

1993年，市里招商来一个大型房产项目，将下曲家往东直到货运铁路全部包含了进去，并且向南扩展了三公里，形成近15平方公里的项目。设想挺好，什么高档住宅小区，商务区，游乐区等等。市里要求规划局重新规划，将城市重心东移到这里。于是乎童姗的公公又出现在曲面，带人现场测绘。

第二年，下曲家陆续搬迁到曲面小区，除了保护宅邸都被推平了。项目方也很快施工，先在临近公路一侧建设了三层不规则曲线结构的建筑，长达400多米。这些地方本来是为将来的售楼处准备的，日后还可以当作临街商铺。售楼处的后面先开工建设了中心广场，是地下四层的，最下面两层是停车场，上面两层是阶梯沉降式的广场。这个项目的第一期工程包含了整个下曲家的住宅区。

不过，本来市里承若兑现的动迁遇到瓶颈，直面南面的疗养院和下曲家南面的疗养院不归属市里管辖。西疗养院是50年代末期兴建的，东疗养院是70年代末期修建的，同属一个系统。不管市里如何动迁，人家就是不动，这让市里和项目方很是恼火。西疗养院影响了曲面小区的四个分区，东疗养院直接影响了这个项目。

东疗养院的隔壁还有一个部属的研究所，很多大型先进的设备都在里面，人家也不归市里管，也不听市里的动迁方案。

还有更糟糕的是，第一期的高档住在区是8栋高层，破土动工后，挖掘地基时挖出了古墓群，工程全部停工，文管人员进入现场，童峻带领警察封了整个工地。那时下曲家人才知道，整个村子竟然都在古代遗迹的上面。

文管人员探测了一年，发现了周围5平方公里范围内的数座墓葬群，陆续发掘了五年才算告一段落。停工六年的项目必然烂尾，何况几年后这家企业就因资金链断裂而退出，整个项目除了售楼处和地下四层的广场，还有一片大土坑外，什么都没有。

古墓的考古价值不是太大，随葬品几乎没用，棺椁早已腐烂成灰。考古人员给出的结论是秦汉时期的平民家族墓葬群。当时曲面的很多村民都参与挖掘工作，最令他们感兴趣的是在原村委会下面的一座墓葬，所有棺木都是围绕一个主棺。考古人员和直面村里有懂阴阳风水的人看了之后，认为是按照天上的星宿排列的，而且围绕的棺木是在不同历史时期放入的，说明这个家族在这里居住了很长一段儿时间。至于这些家族是谁？最后也没有结论。2010年的时候，烂尾工程被人接手分割，这些尸骸部分要搬到城里的文管部门保存，其余的另外处理。搬迁的时候，曲面健在的老人们都来了，焚香烧纸为他们送行。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自己的祖先。

童姗自小生长在曲面，跟她哥哥童峻文静腼腆完全不同，她从小就是个捣蛋鬼，爬树掏鸟上房揭瓦是家常便饭。父亲童维国的军事化管理只能在家里有效，出了大门她就是霸王，没人管得了。

父母不得已，让她五岁就上学，那个时候曲面村自己有小学和初中，高中还是要到城里。童峻一直跟童姗一起上学放学四年，终于在她五年级的时候才让她收敛了一些。当时下曲家两个疯丫头，一个是童姗，另一个就是曲名花，也就是孙颖桦的生母。

不过曲名花没有上高中，初中毕业后就干活种地。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爸爸身体不好，也没有续弦，不如让她回家帮帮忙，女孩子念那么多书没用，识文断字就行了。

童姗从小就无忧无虑，闹着玩儿一样读完了高中，大学是在上海，也就是孙颖桦现在的学校。20岁大学毕业后，在城里的国营大厂技术科工作，设计任务不多，她成天往车间跑。童姗对那些设备的结构和加工流程非常感兴趣，设备科的保全工作她是肯定参加的。开始是观摩，后来干脆就上手，竟然与熟练的保全工相比不相上下。

设备科长经常跟技术科长开玩笑，干脆把这小丫头调到设备科当保全算了，是把好手。但技术科长总是担心的说，这丫头恐怕留不住。

果然，待了不到两年，童姗觉得没意思，辞职了。父母也没有管她，随她做喜欢做的事情吧。但童姗在家伺候父母不到2个月，就去了全国有名的技校去学修车了。一年多后，童姗拿到了毕业证，还有驾照甚至挖掘机都玩的很溜。在那所技校里，她是为数不多的学习修车的女孩子。

回到家，父亲童维国身体很好，不需要她照顾，整天在村里发挥余热。妈妈又在医院是主刀，根本没工夫管她。于是她去了直面还有上曲家的工地，白天给人开挖掘机挖土方，晚上开渣土车运送建筑垃圾，天气不好无法施工的时候，她还去下曲家的修车行给人修车，快一年下来赚了十多万。

童姗24岁的时候，拿着10万块钱要去考研，父母终于沉不住气了，找她谈谈，是不是该嫁人了？

童姗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了，七个闺蜜姐妹结婚的都有四个。于是消停了几个月，开始装淑女，头发也烫染了，裙子也穿上了，尽量腼腆的跟着媒人去相亲。几次过后，还真有看上眼儿的后生。城里的大学生，在一家私企里上班。人家对她也很满意，主动联系她约会。每次童姗都精心准备，尽量淑女文雅些，哪知道越这样人家越喜欢，费劲心思讨她欢心。终于在开始约会一个月后，小伙子在这一带办事，买了鲜花来看她。

小伙子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尝试着打听村民。没成想童姗的大名无人不晓，但指的方向不是村里，而是工地。小伙子一脸疑惑的来到工地，找了半天才在深沟里的挖掘机里看到熟练操作的她，小伙子的下巴差点儿没惊掉了。童姗见到他，赶紧交了活儿，上来跟她打招呼。穿着工装的她尽可能的装的淑女些，接过他的鲜花，邀请他到家里。这些举动让周围的村民很是诧异，这还是那个疯丫头童姗么？

刚过了马路，修车行的老板就看见她，让她帮忙修一台进口车，电脑调一下参数。结果童姗二话没说，钻进车里趴到车下，忙活儿了好一会儿才给人修利索了。虽然老板当着小伙子的面儿不断的夸童姗，但人家的表情却一直很复杂，没有开心佩服的成分。小伙子以太晚了要回单位汇报为由离开了曲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又有人介绍，都没看上眼儿，童姗又觉得自己还小，还是去考研吧。就这样，她四年之后再次回到上海，考上了母校的研究生，一晃又是三年。这三年可是干了不少活儿，跟着导师接触了不少先进的设备和设计思维。硕士毕业后，还以自由人身份承接导师的活儿，这为她今后的事业起了重大作用。

乔雅的三个哥哥相差一岁，老三比乔雅大三岁。三个哥哥前后脚当兵，复员后都去了深圳，在同一家企业不同部门。童姗读研的这三年，哥儿仨回到家里，不知道从那里搞来的投资，要卖车。满城找了几个月，看中了下曲家这片烂尾工地，有现成的店面，地下几层可以改建成维修和仓库，标准的4S店配备。而且车管所和交警队就在对面，真是天时地利。于是三人托人找关系，找到市里管这个烂尾的负责人，以长期租赁的形式，租下了400米长的店面和地库。稍微整修之后，一气开了六家品牌的4S店，没有用完的店面，租给其它的车行，成为城东车城的前身。当初的修车行也租了店面，这下可好，正规4S店跟什么都修的车行展开非对称的竞争，嫌4S店贵的都到了修车行。

童姗回来后，哥儿仨被这个妹妹的闺蜜吸引了，在家里商量公平竞争，娶回乔雅的嫂子。乔雅哭笑不得，小妹要是成了自己的嫂子，还真乱了套。不过她没有参与，谁也不帮，只是告诉过童姗哥哥们的意图。童姗对这当嫂子兴趣不大，却对三个哥哥的买卖感兴趣。以前的积蓄花完了，需要赚钱，能修车最好了。结果三个哥哥抢着要，不得已，乔雅当和事佬，一周每家一天，周日让童姗休息，这才消停下来。

开始新车的维修并不多，大多是保养，用得上童姗的地方不多。于是童姗就来到前台帮人卖车试驾，帮着跑保险挂牌办手续，没事儿继续给修车行干活儿拿外快，倒也挺忙，收入也不少。

28岁的时候，父母无法再容忍了，女儿还是个疯丫头，不结婚也没男朋友，整天就是哥们儿姐们儿的，管啥用啊。于是妈妈介绍了医学院自己的学生，也是硕士，让童姗用心谈个一年半载的赶紧结婚吧。

童姗这次从上海回来，可不是上次那个懵懂的疯丫头了，耳熏目染的看透了很多事情。第一眼就觉得妈妈的这个学生不地道，有所企图的样子，但企图肯定不在自己身上。

果然，半年后，童姗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想让妈妈给国外大学介绍自己去继续读研进修镀金，还想跟童姗结婚后，让童家出钱出国，因为当过村长的爸爸肯定有的是钱。童姗把证据摆在妈妈面前，老人不信，那么好的小伙子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不同意童姗分手。不得已，童姗让阔太老二曲芳芳出马，毫不费力的就俘虏了他，然后再被童姗抓了现行，堂而皇之的分手了。

曲芳芳是上曲家人，老公是企业家，在河北山东都有工厂，直接做海外订单，对老婆也是宠着。所以，22岁曲芳芳嫁给他后就没有工作，除了偶尔照顾一下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出入高档场所，结交名流，从侧面帮衬丈夫。童姗找她帮忙，很少用聊天工具的她不费力的就找到了他，几天下来，所有聊天记录都拿到了，等他来到约会场所，甜言蜜语的跟曲芳芳表白时，童姗的出现让他彻底傻了。本想攀龙附凤捞笔钱远走高飞，不成想鸡飞蛋打。童姗的妈妈听到乔雅的转述，异常愤怒，抓住他几个把柄逼着他辞职走人。

老二曲芳芳是姐妹当中第一个结婚的，老公有钱，姐妹们也不含糊，组成五人伴娘团助阵，婚礼上各个惊艳，至今还被人提起。婚后跟老公住在城南，会经常开车来找老大和小妹玩。

第二个结婚的是曲名花，伴娘只有童姗一个人，毕竟不是一个学校的，其他姐妹接触的少。老公是四川来的包工头，人不错够仗义，手下一群伙计给他拼命。两人认识不到1年就结婚了，相当于入赘曲家，也是为了冲喜。曲名花的父亲病重，他们婚后不到两年就去世了。曲名花除了老公，在曲面没有任何亲戚。老公孙立广也是心疼她，不再让她工作，自己赚钱养着她。

接着是老大，伴娘四人，也是相当的风光。接下来结婚的是老五，伴娘变为三人，婚后老五住在城西，很少过来。后来是老三，伴娘只有两人，婚后去了北京，现在加拿大。老四是去年结的婚，夫妇二人打理一个酒店，恩爱有加也是奉子成婚。姐妹们都结婚了，不得已的童姗第六次穿上伴娘服，成为婚礼上唯一的伴娘。

为了伴娘这事儿，父母很不高兴。有人传三次当伴娘自己就嫁不出去了，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二老耳朵里，唉声叹气冲她瞪眼。童姗倒是无所谓，三次就嫁不出去了，我都六次了，铁定嫁不出去了，那就给你们摔盆儿送终吧。这句话可把老爷子气坏了，差点儿背过气去。哥哥童峻和同为警察的嫂子也埋怨妹妹不懂事，打算在局里找个警察介绍给妹妹。但童姗却说你们都甭管，还就不信了，五年之内自己一定嫁出去。

为了完成导师的设计任务，多赚些钱多揽活儿，童姗一直跟大学和研究生时的同学保持联系，互相合作。还跟原来国营厂的技术科保持联系，合作设计，赚钱平分。

研究生毕业后的第二年，设计任务增多，需要一个较大的工作室。当初追求她的哥儿仨中，有两位沉不住气了，找了女朋友准备结婚了。只有老大还不死心，对她关怀备至。童姗虽然明确告诉过老大两人不合适，但人家不死心也没办法。当她提出要自己开设工作室，需要场地时，老大还是有眼光，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听明白她的方案后，立刻把三楼的四间办公室腾了出来，免费提供。还投资几十万购置了电脑服务器等设计工具，算是合股。但童姗不干，不知道能干多久能不能赚钱，投资合股就算了，算借你的，日后还你。什么时候还就不一定了，自己也没谱儿。老大也只好同意，接了童姗打的借条。

那两年童姗几乎吃住在工作室，一河之隔的家都没时间回去。但赚的钱并不多，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找人合作就要分红，最后到她手上就没多少了。不过名声渐渐闯了出来，借着修车行4S店还有自己技校的经历，在特种车辆设计上也有涉足，为了做出演示品，把报废的车辆加工改造，试车就在荒废的工地上。有好多年，荒废的工地上一到晚上就灯火通明，童姗带着一群半大小子在试车。车体都是奇形怪状的，甚至还玩过变形金刚，乔雅的大哥至今也没明白哪些是真正的设计用来赚钱的，哪些纯粹就是玩具。

那些4S店和修车行的小伙子们也是吃住在这里，没事儿就拼装改装车辆，晚上就在工地上试车，闹得鸡飞狗跳。由于他们只在工地上折腾，从未把这些改装车开出来，所以对面的交警队也不好管，只安装了几个摄像头，镜头都对着马路对面，貌似专门监视他们的。

30岁的时候，接到一个较大的设计项目，童姗为此专门聘请了五个人，赵平海就是那个时候入职的。

但五个人还是不够，除了同学合作，童姗又来到国营厂技术科求援，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老公，小她两岁的顾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