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敌人

甲方在美国和法国都有分支机构，是一个庞大的整机系统制造商，鉴于人工费用的上涨，从80年代末期开始把底层的研发发包给日本和韩国的企业，并在日本成立了分发调度中心。90年代末期，中国大陆的研发水平开始走入他们的视野，认为中国人的研发水平不差，人工便宜速度快，虽然制造业的水平有待提高，但甲方自行加工制造，根本不需要中国人来完成。就这样，当初蓝易的李之华和张晓光在电子展上跟他们一拍即合，顺利的拿下来很多项目。当前期几个相对简单的项目完成提交给甲方之后，他们合计了一下认为非常值得，比他们自己研发缩短了2-4年，而且听中国人的意思，他们原来准备5-8年的设计研发计划，在乙方看来只需要2年就可以完成。这么高的效率相当于为他们节省了不少钱，于是各个主要机构的负责人全部出动，也叫上了本没有任何联系的日本机构的负责人，前来烟台为这几个项目做最后的认证。虽然图纸和样机他们早已收到并且顺利通过评估，但他们还是想踏上中国的土地亲自见见这些研发人员和研发环境。

蓝易和德通没有为这次的认证做任何特别的准备，本来制度就算完善，朱明杰和李之华提任副总后又增加了一些，相信可以应付任何一个检查。德通已经通过ISO认证，而蓝易则是照搬了德通的管理文件，完全协调一致。甲方到达的时间是下午2点15分，李乾嘉和张晓光开着风行分别带一位技术和英语水平都不错的员工，朱明杰开着全顺带着李之华，来到机场。这个阵容就是两家全部的管理层了。

下了飞机一一介绍之后，三部车一前一后到了蓝易，先对蓝易进行考察评估。事先甲方是知道这个项目是两家完成的，而且马上就要进行合并了。但看到蓝易只有20几位员工，非研发人员只有2个人，其余的从老板开始都上手设计，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这么少的人完成这么复杂的工作量。而日本人则对几个人并不关心，只是要了蓝易的管理文件和设计规范已及当初的计划书看了看。傍晚又对德通进行了考察评估，这下让甲方满意了，毕竟德通光研发人员就70多号人，而非设计人员也很少，不到10个人。欧美人关心的是研发过程和想法，日本人关心的是计划和管理以及错误发现弥补和纠正措施。当天黑下来的时候，甲方继续要求把装配厂也参观一下，虽然李乾嘉表示下班高峰时期，交通不变，是不是先住下来吃过晚饭再去。但对方依旧要求现在就去，没办法，三辆车在车流当中缓慢的开到装配厂。对装配厂的考察让日本人喜出望外，也许是受他的感染，其他人也兴奋不已，不断的问这问那，到处查看，特别感兴趣正在装配的华海的流水线和机械手的电路板及测试工装。直到快9点了才离开，简单的吃过晚饭之后，一行人住在假日酒店，留下两个员工也住在那里，算是全程接待陪同。

接下来的三天，是项目最终确认的时间，双方就租用假日酒店的椭圆形会议室进行，蓝易三个主要人物：张晓光、李之华和乔洁，德通的两个主要人物：李乾嘉和朱明杰，外加两个员工，双方一共19个人。19台笔记本电脑和德通带来的2台激光打印机都派上用场，甲方对某些技术文件有不适应的地方，他们就随手改过来，中英文混排之后打印出来重新装订好，分发给他们。这让甲方有些吃惊，中国人的效率太快了，而且这些事情本是文员做的，你们管理人员和设计人员就这么随手完成了，非常的熟练，感叹道没有等级制度和职责权限划分的中国人办事效率是多么的高。

第三天签署了全部认可书，并且承诺在20天之内付款，当晚他们举行了酒会。第四天却有些意外，甲方要求给他们两天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希望蓝易和德通任何人陪同。虽然答应了甲方，但朱明杰他们还是有些疑虑，什么事情不需要陪同呢？难道在烟台他们还有其他的联络单位？这个疑虑没有持续多久，第四天的下午方未明的到访解开了谜团。

自从去年蓝易和德通要准备合并，对抗新成立的两家外资研发机构后，德业也开始紧张，调整了研发中心的部署和策略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挑战。而方未明的公司仰仗着有政府关系还有些反应迟钝，但他本人却没有闲着，一直在利用市里的关系调查和了解这两家外资机构，并且数次跟随市里领导进入这两家机构进行近距离考察和分析。今天早上他们再次去其中的一家机构时，发现几个外国人在那里考察评估，还有一个日本人。方未明立刻反应到这些人可能是朱明杰说的这几天正在他们那里考察的甲方，于是感到事情重大，尽可能的了解了事情缘由之后，给朱明杰打了电话要过去一下，然后通知了肇志华和陆建新。

方未明是中午1点先到的德通，当他通报情况结束时，李乾嘉和张晓光震惊不已，朱明杰和李之华反而平静了，对于甲方的举动他们有所察觉，原因就是去年被炒掉的那三个研发人员去了这两家机构，泄露了甲方的信息。不过这三个人本没有什么威胁，毕竟现有的项目已经完成，甲方不可能反悔，但很有可能影响下一步的订单。当方未明把一年来对这两家的调查结果和自己的分析看法表明的时候，肇志华和陆建新前后脚的就到了。

两人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之后，肇志华和陆建新把他们分别进行的调查也通报了一番。所有的信息汇拢之后，陆建新第一个表态，这两家机构如果按照正常的商业运作不可能是你们的对手，更不会是德业的对手。肇志华也赞同，根据方未明的调查，这两家机构是同一个风投公司投资的，面对的是不同的领域，正好涵盖了德业、蓝易、德通、华海的业务范围，他们成立的目的很明显，就是针对他们几家。而成立一年多了，居然没有一笔成功的业务发生，数百人的规模真正能上手研发的不到40个人，其余都是庞大的后勤队伍，每年的开销居然高于他们四家的总和。一年多来与他们之间数次产生竞争，但除了一个项目中标之外都悉数败下阵来，而唯一中标的项目却在实施7个月后被甲方中止了，理由是进度缓慢没有达到要求，而且设计本身是失败的，实验数据和设计方案的多处是被涂改过。最后这个项目被转移到了华海，现在已经快完成了。

经过一个下午的分析后大家一致认为，这两家机构仅仅是获得了资金，但技术和管理层面并没有到位，近期不会对他们形成威胁，但要时刻提防他们引入管理和技术，这才是最大的威胁。陆建新通过方未明上午听到的只言片语，与朱明杰商量了一下，判断了一个项目方向，就是这个方向可能是与华海的“独狼”项目有关。于是陆建新认为应该通知华海，虽然他们拒绝了加入肇志华的计划。李乾嘉和张晓光也认为事先通报华海很有必要，现在我们没有竞争，将来也没有，不想因此得罪华海，他们也是德通的客户。

陆建新跟华海的二老板通了电话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其余的人一边共进晚餐一边继续商量。朱明杰的判断认为这两家如果要承接可能有的项目，报价肯定比我们高很多，而这些甲方肯定会在将来的几天跟我们谈论此事。我们只需要按照以往的报价甚至高出一些都有可能被甲方接受的。他希望乔洁仔细合算一个费用明细，要考虑到合并后的费用，准备将来几天的谈判。他的这个判断被肇志华和方未明首先认同，接着李乾嘉和张晓光也认为有理，于是乔洁就开始联合两家财务进行分析去了。这一切，李之华没有说一句话，她真的不懂也分析不到，技术问题她可以担当，但这样战略战术上的层面就从未考虑过，回到家缠着朱明杰问了半个晚上，直到他给她一一解释清楚为止。

 陆建新的判断极为敏感和准确，当晚通报给华海之后，引起他们的重视。第二天，本没有打算去假日酒店的朱明杰他们接到甲方的通知，原定两天的自主活动缩短为一天，希望德通和蓝易派人安排他们去华海参观。看样子他们对那两家机构的评估并不好，于是朱明杰立刻联系华海，得到认可之后，三辆车带着甲方来到华海厂区。

华海的完善体制和管理方式，以及常玉婷的老道和技术部的成熟，还有着不输欧美的加工能力，这一切都给甲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个人不住的嘀咕。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华海的技术部，德通和蓝易的技术部很多人，不仅通晓英语，而且精通法语和德语，他们的对话都被他们不动声色的听到了。他们看到的是不懂英语的华海的代理总经理赵志刚和这些天一直陪同他们的朱明杰，但他们忘记了，前几日的认证，并没有专职的翻译在场。当日本人用流利的中文要求看一下华海正在研发的“独狼”项目时，常玉婷爽快的带着他们去了技术部，在数台电脑的演示下，这些人明白了，华海已经走在了前面，不用3年就可以推出市场，而他们却刚刚开始想想，打算10年内立项呢，这个项目上他们已经远远落后了。

华海负责他们的午餐，之后来到了位于市区的营销公司。结果这个营销公司的阵容也让他们大吃一惊，数百人的规模几乎70%是针对欧洲和中东市场的，而且联系业务和传真订单的收发根本没有避讳这些参观者，很多订单他们可以随意索要观看。这一切都是昨天陆建新和赵志刚常玉婷商量之后决定这么做的，华海已经不输任何一家国际上的同类公司，只是没有集团化跨国化罢了，产品线还是比较短，也比较单一。看到客人的反应，常玉婷对朱明杰小声说：“谢谢你们，明杰。非常感谢建新昨天来的提醒。”朱明杰耸耸肩，表示理所应当。

接下来的五天，甲方没有要求去游玩，只是利用晚上的时间在海边散步或者乘坐游船出海游览，白天都在会议室与蓝易和德通进行洽谈。朱明杰的判断是对的，接下来的谈论就是未来的合作项目。技术层面的洽谈是他们熟悉的李之华带着李乾嘉和张晓光还有另外两位员工参与的，但他们会轮流把谈论的内容翻译给朱明杰和乔洁听，而且私下会商的时候，也是把朱明杰围在中间，听取他的看法和意见。外国人认为朱明杰不仅仅是名片上的所谓副总，可能还会更重要。而日本人对汉语极为熟悉，通过他们的用词和口气得知这个朱明杰可能是个CEO式的人物，他告诉欧美人，在中国多数时候BOSS会完全听取CEO的意见。

最后两天的商务洽谈朱明杰和乔洁开始参与，按照朱明杰的暗示，乔洁把报价提高了一倍。虽然超过甲方们的预期，但还是在朱明杰的解释和李之华的准确翻译下，使他们认为还是值得的，节省了时间和更多的研发费用，可以跟他们的制造中心无缝衔接，物有所值。精明的日本人通过他的计算提出让朱明杰降价65%并且再去掉零头，但朱明杰好像明白日本人的意图，仅仅让掉了零头并没有降价。在他俩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当中，其他人好像成了局外人，虽然日本人不时的把意思翻译给他们。

跟日本人的争论持续了6个小时，朱明杰丝毫看不出疲惫和烦躁，他很清楚日本人的心理，就是让你烦躁疲惫，然后你就会犯错，就会妥协。但朱明杰早已看出他的心思，非常耐心的解释和劝导，由于没有语言障碍，他们之间的谈话语速很快。而张晓光和李乾嘉他们好像乐得看到他出面，反而作为老板的他们一言不发，全权让朱明杰折腾。最后日本人沉不住气了，用英文跟甲方们商量之后，同意了乔洁的报价去掉零头这个结果。日本人最后问朱明杰，为什么如此坚持呢，降价后你们的利润也不菲，何必这么为难我呢？朱明杰却微微一笑，说我们都有共同的利益，就是赚钱就是市场，我们的发展壮大只对你们有好处，绝没有任何坏处，而你们有了我们会在市场上具有更强的竞争力，既然都有好处何乐不为呢？就像失村从开始打压追捕杜丘，到最后与杜丘合作一个道理，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我们应该合作而不是像敌人那样谈判。最后朱明杰竟然用了半政治化的口气说：中国人跟日本人、欧美人不是敌人，而是合作伙伴，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而不是相互的倾轧和排挤。这句话日本人听了愣住了，好久才翻译给其他人。欧美人点头认可朱明杰的观点，于是当晚签署了项目研发计划备忘录，并且由甲方出面举办了答谢晚宴，他们明天就返回上海回国。

晚宴上，日本人特意走到朱明杰面前，礼貌的鞠躬后感谢他对日本经典电影《追捕》的引用，这部电影也是他年轻时候的经典，询问朱明杰里面哪一个演员角色令他崇拜。日本人本以为他会说是扮演杜丘的高仓健，这是都认可的，没想到朱明杰看了一眼李之华诡异的一笑，说出真由美这个名字。日本人张大了嘴惊了好久，才笑呵呵的说是啊，漂亮、真诚、野性，真由美也是经典......。朱明杰用左手拉着李之华右手，举起来给日本人看他们手挽上的手表，告诉他，这表也是经典，我们不在乎经典的东西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的，因为它们都是人类的。在场的人吃惊的看着朱明杰，这小子居然还有政治头脑？其他人通过中方人员的翻译也都得知了他们的谈话内容，纷纷表示中国人曾经是经典，将来也还会是经典的。

甲方走后的9月10日，全部完成项目的款项到帐。9月15日，两家公司合并开会，宣布正式合并，公司名称为：烟台德通蓝易设计有限公司。统一简称“德通”。董事长是李乾嘉，股份占有51%；张晓光为董事，占有股份49%；总经理是朱明杰，副总经理李之华负责技术，乔洁是负责内勤和财务的副总经理。共有员工166人，分为三个设计部，一个装配厂。同时任命了一批中层干部，合并后还是在现有的三处地点办公，但人员已经完全打散，统一制度和薪金政策。9月20日，甲方正式签署了下一期的项目研发合同并提交了保证金。9月25日，被李之华和朱明杰拆分后的项目实施细节分发给三个设计部，李乾嘉、张晓光和李之华分别带领一个设计部进行实施，朱明杰为项目总负责，承担全部责任，乔洁为总后勤。9月29日，德通蓝易公司的执照颁发下来，两家合并的法律手续完成了。

10月1日国庆节，朱明杰和李之华的婚礼如期举行，居然开了32桌酒席。除了收下了肇志华、陆建新和方未明的每人2000元贺礼之外，他们没有收其他任何人的贺礼。但婚礼时陆建新并没有参加，他从不参加任何人的婚礼，一直都是如此，连他自己当初也没有办过婚礼。肇志华和方未明则是第二次参加朱明杰的婚礼了，调侃他不会再有第三次了吧？

两人在婚礼上没有穿正式的婚纱礼服，而是一套休闲打扮，这把在场的人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新奇不已，如此结婚的人还真没见过。华海来了12个人，赵志刚和常玉婷带领与德通接触过的员工们都来了，并且与肇志华在席间探讨了他已经起草了一年的计划，要求算上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