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

2002年1月13日，旧金山飞往上海的航班上，李之华正昏睡在16C的座位上,美国西北航空的空姐已经替她盖了几次毛毯.从旧金山起飞已经11个小时了，还有2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浦东机场。李之华除了登机的时候与空姐要毛毯说了几句话之外，一直都在昏睡，没有饮食。空姐都怀疑她是否还活着，这么久了，居然没有挪动过身体，只有在毛毯滑落下来后，替她盖上时才能感觉到她的轻微呼吸。

旁边的乘客碰洒了饮料，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这次惊醒了李之华。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看周围，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对于这位美国朋友的道歉，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又睡了。空姐赶过来帮忙收拾，擦拭着李之华的裤子，一杯饮料几乎一点儿没糟蹋，全倒在她腿上了。

饮料毕竟不是水，李之华很快就感到了不适，这次她睁开眼打算真的要醒了。看着前座上的屏幕播放着夏威夷风情片，她目光呆滞，还没缓过来呢。空姐再次过来擦拭的时候，发现她醒了，于是询问她是否吃点东西。李之华依旧发呆，用英语费劲的说出11个小时来的第一句话：“现在几点了？”

空姐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中国时间，14点15分。”

李之华说了声谢谢，然后费劲的想坐起来，但没有成功。空姐扶着她坐直了，再次询问她是否吃点儿喝点儿。李之华点头，请求她随便拿点儿什么来都行。

25分钟后，李之华吃完了两份餐盒、一瓶矿泉水、三杯红茶。空姐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询问她是否还要点儿什么？李之华冲她笑了笑，又说了声谢谢。然后，她起身打开行李架，抽出自己的行李包，打开后拿出一条牛仔裤，合上行李包盖上行李架的盖子。来到卫生间，洗漱了之后，把裤子换了，回到座位上。

旁边的美国人见她换了裤子回来，就再次向她道歉。李之华笑着回应没什么，不必太自责。这位中年美国女人看着李之华，愣了一下，然后对她说：“你的笑真美，亲爱的中国小姐。”

李之华开心的笑了，冲美国人又说了声谢谢，坐下后，打开自己的随身包，拿出电子表，切换了时区，戴在了右手腕上。拿起座位前面的耳机，带上后看着前座的屏幕，切换着节目，选择自己喜欢的看了起来。

李之华是1972年出生，还有2个月就30岁了。6岁开始上学，一直都很优秀，17岁考入山东大学。21岁毕业后，被烟台蓝易设计公司录用，开始电子产品设计生涯。1996年24岁那年听父母的安排结婚，婚姻开始一帆风顺，但后来在区政府当小科长的男人，不仅在外包养女人，还贪污了一笔公款。这一切李之华都蒙在鼓里，直到男人被逮捕后才知道全部实情。没办法，国法不容，她也不容，于是在1998年，结婚两年后离婚。

离婚后的李之华觉得很窝囊，不想呆在家里。于是报考了研究生，居然录取了。两年的研究生读了下来，2000年回到烟台后，蓝易的老板张晓光就登门邀请她回去继续合作，于是回到蓝易，挂了设计部经理的职务继续她熟悉的工作。2001年1月份，她带领张老板参加了拉斯维加斯和芝加哥的电子展，一战成名。带回来的订单可以满足未来蓝易5年的设计，张晓光和夫人乔洁给了她一笔奖金，希望她继续做下去，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李之华几周后给老板提交了计划书，除了设计计划，还有人员聘用计划和资金使用计划。人员需要增加很多，这让张老板有些难为，但她给了老板一个变通的做法，就是把项目发包或者聘请兼职人员。于是在张老板和财务主管乔洁还有李之华的合计下，聘请了山东德业的一批设计人员兼职设计。招了5个专职设计人员，这样蓝易的自有技术人员达到22人了。还应李之华的要求，与烟台德通电子公司的同学老板李乾嘉商量合作，目的是借调李老板的心肝宝贝儿--朱明杰。

结果，李乾嘉并不上当，要求与蓝易合并成立德通蓝易公司，他要占51%的股份。张晓光大骂老同学是个土匪，拒绝了这个提议。但没几天，李之华的报告就让他挠头不已，他们真的需要朱明杰，而且德通的人员和设备也是他们需要的，从目前来看，合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个张晓光很清楚，但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觉得李乾嘉这简直就是在讹诈。经过几个月的拉锯战，张晓光被迫以现有的5个项目为代价，与德通联合开发，共同出资共同分利。这样的好处是朱明杰在两个公司来回跑，都可以使唤，这下张晓光和李之华的目的达到了。

想起朱明杰，李之华没了心思。她拿下耳机，呆看着屏幕，琢磨着待会儿到了上海，会不会朱明杰来接她。如果是他来上海，李之华的想法可就多了，她一定要想法搞明白这个朱明杰。

李之华与朱明杰相识很久了，原来蓝易和德通在一栋楼里，两家单位楼上楼下。1993年李之华应聘到蓝易的时候，朱明杰就已经在德通做了4年多。德通的设计力量很强，数位硕士由博士李乾嘉带领，承揽了很多大公司的设计，生意非常火。鉴于老同学的关系，李乾嘉把很多小项目给张晓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蓝易在那几年全是靠了德通施舍过日的。好在李之华她们这批年轻的毕业生，初生牛犊不畏虎，干劲十足，不落俗套，深受德通的老板李乾嘉的赏识，几次跟张晓光要求把李之华挖走，但张晓光都说，我们虽是同学，但也总不能在你的伞翼下过活，总要独立行走的，你就给我留点儿家底儿吧。

朱明杰一直很神秘，1970年12月31日出生，父母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先后离世。那个时候他已经高中毕业，做了几个月的临时工之后，被德通招录为业务员，这是1988年。朱明杰是带着驾照进入德通的，但是实习本，还有一年才能换正式驾照，而德通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车，他是获得实习驾照从未摸过车之后换的正式驾照。

朱明杰到了德通之后，周末要求值班，晚上走的很晚，一旦有出差任务总是争取。后来李乾嘉明白了，朱明杰父母死后，留下一套平房，他哥哥结婚后，按照与丈人家的约定，把嫂子的父母也接来。这样三间平房很挤了，朱明杰这么做也是在尽力躲着回家，他不想给哥哥添负担。到德通一年后，李乾嘉发现这个小孩儿简直是个天才，不仅业务熟练，说话办事深思缜密，滴水不漏，而且一个高中毕业生，居然对电子设计电子设备非常的熟悉，除了专业的名词不懂之外，用他的土语或者理解总能准确的描述和表达出来。2年后才知道，朱明杰从小就深受父亲的影响，他父母都是电子工程师，不仅教给他而且还带着他去车间去设计室。母亲去世后，父亲继续带着他去车间和设计室，1987年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中学生电子设计大赛，获得了2等奖。父亲看到他的奖状之后合上了眼。李乾嘉爱才心切，把原来的老房借给朱明杰免费使用，自己跟妻子和父母孩子搬到了新买的房子里去。

朱明杰身高1米8，长的蛮帅气的，脖颈处小时候淘气给划伤了，差点儿没了命，留下一道12厘米长的伤疤。所以，他总是穿戴整齐，除非跟熟悉的好友。他的性格开朗，没有脾气，对谁总是笑呵呵的。朱明杰从不对老板和同事说个不字，总是想方设法去完成交给的任务。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学历，没有职称，所以从不在设计室或者众人面前发表意见，完全听从老板和同事们的安排。老板李乾嘉深知他的苦衷，所以每次都是私下找朱明杰商议，询问他的看法和意见。每当这时，他才说出来。这样每每让老板获益匪浅，更加器重他。在他1997年结婚那年，刚休完婚假的朱明杰回来上班的时候，老板一家人要去南方，明确告诉40多号员工，在老板离开期间，他全权负责公司一切事务。这个宣布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一个什么职务也没有，什么学历和职称也没有的人，仅仅进入公司9年，才27岁的朱明杰行使了2个月的总经理职务。

朱明杰的妻子小她三岁，乖巧可爱，俩人很是幸福的度过了2年多。1999年的时候，移居海外的岳父岳母接走了准备怀孕的妻子，再也没回来。2000年妻子委托律师要求离婚，并且带来20万元钱算是补偿。朱明杰长叹一声，签字结束了3年的婚姻，但没有要这20万。虽然当初妻子离开的时候，他就有这个预感，并且为此准备了1年，现在还是真的来了。律师做事很执着，见朱明杰不要，就登门拜访他的哥哥，把钱留下来。朱明杰让哥哥留着这笔钱，老房要拆迁了，填上这20万能换出好一点儿的房子，毕竟哥哥一大家人口多，房子也要大一些。

2001年的时候，张晓光的公司发达了，需要人手。朱明杰是个多面手，为人和气好说话儿，最重要的是他身后有一批人，这些人都是当初响当当的人物，号称五虎将。这五个人都在不同的单位，岁数最大的是德业的肇志华，其次是陆建新，然后是华海的周闽粤，在市政府有关系的方未明，最后才是最小的朱明杰。这五个人在1994年前后成了死党，既没拜把子又没歃血为盟，但他们配合特别默契，经常在肇志华或者方未明家里聚会，为了一个设计一个课题探讨很久。一旦他们想好能干的事情，那就一定能干成，而且总是最经济的。陆建新为此经常笑着说，我们是一群穷鬼，设计什么都跟钱较劲，什么时候我们不再考虑钱了，痛痛快快的设计一番。朱明杰最小，也最圆滑，毕竟是跑过业务的，经常在4个人之间走访串联。陆建新的女儿生病，他张罗着方未明和周闽粤去看望；肇志华的老婆韩莉莉升职，他串通陆建新他们去祝贺。方未明有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他都给安排了。周闽粤能喝酒，其他三个人都不能喝，能陪着他的就只有朱明杰了。几个人对他很是器重，虽然几个人年龄相差也就1年多，但朱明杰的精力充沛和开朗的性格让他们很是开心。

蓝易的张晓光和李之华一直想拉拢这五个人，但他们给的薪水不高而且对这五个人来说没有什么值得跳槽的地方，特别是周闽粤和肇志华，都是副总的人物了，陆建新的霸气十足，当过副总和总工，现在为了老婆开了间公司自己干，根本不是蓝易能拢得住的。那么只能拉拢朱明杰了。在跟李乾嘉谈论合并的时候，张晓光开玩笑的对李之华说，你现在离婚快4年了，这朱明杰也离婚一年了，你们凑合一下吧，都挺不错的，这样我们也就有了一切想要的了。当时李之华和朱明杰都在场，但二人都是笑笑，权当是个笑话，谁也没当回事儿。接下来多半年的合作，朱明杰和李之华接触很多，配合也很好，朱明杰总能在李之华做出决定之前猜出她的意图，并提前做好准备，这让李之华很是吃惊。为此，李乾嘉对她说，不用吃惊，这小子为我做了13年，每次都能这样，他是个天才。李之华认真了，她想跟朱明杰进一步发展一下，但朱明杰好像没有这个想法，一切都毕恭毕敬，完全是公事公办。

李之华是2001年12月20日飞往旧金山的，然后就赶到拉斯维加斯和芝加哥安排展会，与一同前去的三个同事忙的不亦乐乎。9号芝加哥的展会还没结束，赵晓光就打来电话要求她尽快回来，因为一个项目的甲方突然发难，只能让她来应付。没办法，李之华只好赶到旧金山搭机返回。连续20多天的劳累，让她疲惫不堪，上了飞机就昏睡，现在还昏昏沉沉的。李之华也不打算再睡了，刚才机上广播，还有1个小时就到浦东机场了，下了飞机搞明白情况再倒时差吧。

她要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翻着手腕看着那块电子表。这是德通的李乾嘉1997年带着家人去日本旅游时带回来的，卡西欧的带有GPS功能的电子表，当时国内卖4000多，而且产量很少。个头很大，带有GPS天线接收头，电池也很大，而且耗电量惊人。李乾嘉回来后，正好赶上朱明杰结婚，就送了一块给他。朱明杰很早就发誓要报答老板的知遇之恩，所以明知道这个手表不适合在城市内使用，只适合旅行，但还是整天戴着，用他的说法，每个月的两头都要换电池，最多能坚持20天。1998年，李之华离婚后考上了研究生，与老板张晓光辞行时，德通的李乾嘉也在，两个老板都劝李之华不要辞职，带职去读研，回来还给蓝易做事。但李之华当时不想再回到烟台，也就不想留职。最后张晓光给了2万元的离职费，算是埋下伏笔，而李乾嘉也爱才，送了她另外一块的电子表。

李之华带着这块表去读研了，一直没有佩戴。直到去年张晓光开他们的玩笑，让他们凑合一块儿得了。虽然当时谁都没在意，但细心的乔洁发现，第二天，李之华就开始戴上这块电子表了。由于两家公司合作，朱明杰就是跟班的，经常开车带着李之华这个项目经理到处跑，不仅客户疑惑他俩的手表一样，而且还配合默契。就连朱明杰都奇怪，你一个女人干嘛买这么大的手表呢？李之华每次都是笑而不答，挑衅的看着他，让朱明杰很是无奈。他还不知道李乾嘉当初买了两块，也不知道在一年之内分别送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