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

周闽粤和牟亚楠下了飞机，并没有见到单位来车接，也没有奇怪。因为昨天他跟办公室主任通电话的时候，主任表示今天车不够安排的，连去青岛接陈亮亮他们的车都是赵志敏在青岛海关办事顺路把他们接回来的，确实忙不过来，车倒是有，光你们技术部就三辆车，但没司机啊。周闽粤表示这样就算了，我们坐车回去也一样。所以下了飞机，看了看不大的停车场没有自己单位的车，俩人就搭车回市区。

在车上周闽粤才打开手机。牟亚楠由于级别不够，还没有配手机，她自己也没有买，除了单位的人，她不知道还能打给谁。时间不大，周闽粤的手机就响了，他听了几句后就让司机在路边停车，然后继续听着。随后，周闽粤就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愤怒表情，只不过自己在强压着。等他挂掉电话，牟亚楠发现他流泪了，止不住的流下来。

“九哥，怎么了？啊？”牟亚楠焦急的问他。周闽粤在长长的喘了几口气后，拿起电话拨给技术部，找到吴卫东说：“老八，一会儿亚楠回去，你跟她一起开我的车过来，带上你的手机，随时跟我保持联系。如果电池不够，把所有能带的手机都带上，让老六负总责，直到我回去。”正当牟亚楠被这个电话弄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周闽粤对她说：“亚楠，你坐这辆车回去，把行李放下，带上老八开我的车去回里找我。”然后控制不住哽咽了几声，又压住自己回过头来对坐在后排座上的牟亚楠说：“一定，一定要注意开车，千万，千万不能再出事儿，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然后周闽粤就下车，穿过车流过了公路，来到对面拦截出租车。牟亚楠也是很紧张，但不知道什么事情，看着他拦上出租车走了，就赶紧让这辆出租车快开，回华海。

中午的时候，赵志敏就在青岛机场接了陈亮亮、方广德还有季芳。一起吃过午饭后，开车返回烟台。由于整个冬天没有下雪，路况很好，车辆不多，于是赵志敏的车速有些快。在经过莱阳和桃村路口的时候，几次都急刹车而且还出现剧烈的侧滑和响声，坐在旁边的季芳还提醒她别开那么快，这么近很快就到了，不差这会儿了。当转过回里那个大转弯的时候，被离心力甩出了公路，第一次撞击是发生在公路铁路立交桥的护栏上。第二次撞击是铁路的信号灯杆上。最后就是越过铁路翻滚起来，赵志敏和后面的方广德当时丧命。

这一切都发生在周闽粤下飞机的三个小时前。当周闽粤赶到现场时，交警和当地群众正在山下搜集起吊跑车的残骸，而赵志敏和方广德还被卡在车里。季芳和陈亮亮被首先发现送往医院，当时陈亮亮还有意识，拼力把前面的季芳拉出了车外，然后就失去知觉。直到1个小时后，救援人员才下到山下，从已经成了一堆废铁的跑车里发现还有两个人，在赵志敏的包里发现了华海的文件和她的名片。

赵光凯首先接到电话，当时就昏倒在地。紧接着知道情况的赵志玲也昏倒，常玉婷已经站不起来了，赵志刚瞒着妈妈把三人送到医院。工会主席和办公室主任前往处理事故。办公室主任计算着时间，估计周闽粤下了飞机，就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了他。

周闽粤看着吊上来的残骸，已经木然了。当破拆人员询问他是否可以移动死者遗体时，他才说：“让我来吧。”周闽粤抱着赵志敏放入停尸袋的时候，明显感到她已经散了，根本看不出是那个赵志敏了，除了熟悉的身体还能感觉到是她。方广德没有明显的外伤，而是被汽车变形后挤压内脏丧命的。4个气囊全部打开，但没有挽救他们的性命。

当牟亚楠开车跟吴卫东赶到时，周闽粤已经在事故现场勘查书上签字了。上面给出了保守的肇事时的速度：150公里每小时，已经超过60公里限速的1.5倍。周闽粤强撑着身体跟交警交涉，要求把死者运回20公里外的烟台殡仪馆暂时保存。并让办公室主任打点了一番之后，对方同意了，于是雇佣当地殡仪馆的车送往烟台，办公室主任跟着回去。交警让周闽粤第二天去交警队处理善后，这是一场重大交通事故。

周闽粤当晚就睡在车上，就在事故现场。牟亚楠和吴卫东陪着，期间他不断梦呓：“慢点儿，慢点儿。听我的，回里，桃村，慢点儿。”

由于还有重伤的两个人，当地交警无法结案，只能等救治情况有了明确结果后才行，所以周闽粤他们返回烟台，去了医院。季芳和陈亮亮都在特护病房，24小时了也没脱离危险。周闽粤恳求医生，求他们一定救活他们，他们的孩子才3岁，不能没有爸爸妈妈，更何况方芳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能再失去妈妈了。医生很是感动，调集了几乎能调集的设备和专家昼夜抢救，甚至从济南和青岛请来专家。但也只延续了季芳2周的生命，季芳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再看到方芳，随方广德而去。陈亮亮3周后脱离危险，转为护理阶段，内脏动了2次手术，腿骨骨折动了三次手术。

方广德时年34岁，季芳33岁，方芳只有3岁半。赵志敏31岁。

赵家也是一片混乱，赵志刚的父母先后住院，赵志玲也无法正常工作，常玉婷在家带着赵熙磊也无法上班。周闽粤医院单位两头跑，与张副总取得一致意见，由周闽粤全权代理总经理直到2月底，一切财物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张副总在营销公司撑住局面，周闽粤控制厂区的财务和生产部，技术部由刘黎明全权负责，“独狼”项目不能停顿。事故发生一周后，得到消息的李明中断休假紧急返回国内，协助张副总运作营销公司。

2002年的春节异常的寒冷，技术部所有准备回家过年的人都留在了烟台。2月9日腊月二十八，在殡仪馆举行了简短的告别仪式，方芳在牟亚楠的怀里惊恐的望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没有哭。牟亚楠对她说：“方芳乖，爸爸妈妈睡着了，不要打扰他们……”季芳的母亲第一次来到烟台，看着女儿女婿的遗体放声大哭，喊着对不起女儿。

周闽粤征得赵家同意，购买了一块墓地，安葬了他们的骨灰，竖了两块墓碑。一块是赵志敏的，一块是方广德和季芳的。两块墓碑并放在一起。

除夕，周闽粤第一次没有回家吃年夜饭，而是带着牟亚楠，与刘黎明两口一同到了方广德家里，陪着他们的父母和方芳度过除夕。方广德的弟弟已经毕业回到了烟台，原打算今年结婚的。

交警的事故认定最终确认，除了明确的罚款外，都是私下协商的。华海为此赔偿数百万。但季芳的妈妈分文没有带走，全部交给亲家，对方广德的父母说，我对不起孩子，谢谢你们收留季芳，请代我照顾好方芳吧。

周闽粤每天都要往返厂区，赵家，营销公司还有医院，为此刘黎明以不能再失去老九为由，强令牟亚楠当司机，不让他单独开车。

正月初五，周闽粤跟常玉婷在意见上取得一致，常玉婷和赵志刚必须撑起华海，赵志玲负责照顾家里。这样在春天的汉诺威展会上，除了赵光凯和赵志玲外，去了6个人，赵志敏是再也去不了了。赵光凯打击很大，直到8月份才缓过来上班。

直到5月份，一切都安顿了下来，华海没有因此受到重创。订单量持续增长，出口翻了数番。赵志敏的企划案被李明全面接了过来，继续执行着。海外售后部门几乎可以独挡一面了。技术部在刘黎明的配合下，师太常玉婷回来主持工作，“独狼”项目有了突破，正在紧张的设计。周闽粤病倒了，从5月底一直到6月他的32岁生日，整整病了21天。

牟亚楠在他生病期间一直住在他的小屋里照顾他，刘黎明和马青云经常过来帮忙。周闽粤一直持续低烧，头脑极度的不清醒，经常说胡话：“对不起，听我的，慢点儿……。”

6月底，陈亮亮出院，回家休养一周后，要求回华海工作，但被周闽粤拒绝，让他继续调养身体。直到11月份才同意陈亮亮上班。常玉婷更多的时间是由周闽粤陪同着各个部门调研考察，赵志刚则代理总经理。

2002年10月，周闽粤的母亲再次脑出血，这次老人没有躲过去，5天后去世了。周闽粤跪在父母的骨灰前抱头痛哭：“对不起，妈妈，没让您见到儿媳妇。”在大哥的主持下，兄妹五人把父母的骨灰洒到了苍松翠柏之间。

从此，周闽粤少言寡语，三次提请辞去副总职务。12月份获得赵志刚的批准，但仍留在技术部。常玉婷单独找牟亚楠说起过季芳的话，当初周闽粤晚了几天，就晚了几天。牟亚楠这才明白当初九哥的那句晚了是什么意思。当晚，牟亚楠来到周闽粤的小屋，对周闽粤说：“九哥，亚楠知道了。对不起，亚楠知道的太晚了。九哥原谅亚楠吧。”

2003年的1月23日，事故一周年。牟亚楠开车带着周闽粤来到事故现场，周闽粤还是那句话：“慢点儿，听我的，慢点儿……”

2003年1月30日，腊月二十八，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常玉婷宣布“独狼”项目历时2年半设计完成，转入试制阶段。

2003年2月9日正月初九，是赵志敏、方广德和季芳火化入葬的日子。老大陈亮亮三人，二哥陈武卓三人，四哥何晓明二人，老六刘黎明二人，老七马青云三人，老八吴卫东，老九周闽粤，老十牟亚楠，带着4岁半的方芳来到墓地。方芳看到爸爸妈妈的墓碑，把手指竖在嘴上，让大家小声，爸爸妈妈还有阿姨在睡觉，不要打扰他们。当大家祭奠完毕，准备离开的时候，小方芳走到墓碑前蹲下，趴在墓碑上小声说：“爸爸，妈妈，快点儿睡醒吧，方芳可乖了，方芳想你们……”牟亚楠放声大哭。

2003年2月28日，周闽粤向常玉婷递交辞职报告。在常玉婷没有看完之前，周闽粤就单膝跪到牟亚楠身边：“亚楠，求求你嫁给我吧。”牟亚楠跪下捧着周闽粤的脸，看着他说：“九哥，亚楠嫁给你。10年了，亚楠嫁给九哥。”周闽粤抱起牟亚楠离开技术部，下楼来到SUV上，开车离去。

没有反应过来的常玉婷赶紧找来赵志刚，惊呼我们失去了一对儿独狼。但从96年的那次5年合同之后，2001年到期拖了几个月就发生惨祸，当初技术部的很多人都没有补签合同。所以周闽粤的辞职报告形同虚设，批不批的没有任何意义。而他和牟亚楠已经没有任何职务，所以只需要跟常玉婷打声招呼就行了。

2005年3月，“独狼”项目全部完成，形成一系列的产品，产品定名为“loneline-Wolf”，这是常玉婷定名的。在这年的汉诺威工业展上，展出了全系列的“loneline-Wolf”。当时有人问她，是不是拼错了？孤独的狼应该是“loneliness-Wolf”。常玉婷说没错，我们为此失去了两条独狼，所以要去掉两个S，等他们回来补上。

2007年华海进行大规模重组：

65岁的赵光凯退休。

37岁的赵志刚为董事长兼任总经理。

37岁的常玉婷为执行总经理。

37岁的李明为副总经理兼任营销公司总经理。

42岁的陈亮亮为副总经理，兼任营销公司副总经理。

40岁的刘黎明为技术部部长。

41岁的马青云为技术部副部长。

44岁的何晓明和53岁的陈武卓以及马青云的老婆成为生产部的正副经理。

2004年的春天，39岁的吴卫东不再单身，娶了小他14岁的烟台姑娘结婚，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2005年夏天，刘黎明32岁的妻子流产，从此未能再孕。方芳一直在奶奶家长大，已经读5年级了。 李明在2005年有了一个儿子，在2008年有了一个女儿，不仅自己违反计划生育挨罚，华海也因此成立计生部门，之前从未有人超生过，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没有人再见过那两匹独狼，在周闽粤跪娶牟亚楠后，连同他买的那辆SUV也失踪了。在华海依旧保留他们的办公桌，周闽粤的副总办公室也一直保留，原样未动。赵光凯说了，谁也不准动，只要我还活着。赵志刚后来也说，只要我活着，这些都必须保留，这两匹狼是要回群的。

以后的几年不断有人在西北传来消息，但只是据说：

据说在2003年的春天，西北的甘肃青海和新疆的一些地方，有一个女人开着SUV带着一个男人，在这些地区捐资建了5所小学和2所初中，除了不让留下名字外，还抱歉的表示钱太少，不能帮多大的忙。他们要求每年都来看看这几所学校的孩子们，也要求学校冠名“华海”。

据说2004年的春天，这个女人开着SUV带着那个男人又来了，所有的华海学校都建成了，他们给了每位学生一笔足够他们完成学业的钱，让他们保证绝不中途退学，绝不主动放弃学业。

据说2005年的秋天，俩人又来了，还是女人开车带着男人，这次除了奖励这些学生外，女人幸福的告诉大一些的学生，他们结婚了。那个男人守孝三年满了。

据说2006年的秋天，男人开车带着女人来了，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出生刚满月的男孩儿。

据说2007年的秋天，他们再来的时候，又是那个女人开车，男人领着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儿。

据说2008年的时候，还是女人开着SUV，带着男人和孩子来的，小男孩儿已经会唱儿歌了。

据据说的人说：那个女人叫男人是“九哥”，那个男人叫女人是“老十”。男孩儿会唱的儿歌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位……”

 

 

2010.06.23  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