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那天

肇志华下飞机后，跟着王总推着行李出来，见到张斌有些奇怪，问他怎么来了。张斌诧异他的冷静，还是说：“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比别人提前见到你。”结果，肇志华说他变态，弄的跟同性恋似的。张斌更加慌了，这肇志华根本看不出未婚妻去世的悲痛，完全就像没这回事儿似的，唯一能看出点儿的，是他没有了以往的笑容。回到厂区，肇志华见到了半年没见面的同事们，打过招呼之后，把所有的行李放到了桌子上，然后背起自己随身的行李包，告诉张斌：“这些资料都是在香港买的，有机会整理一下存档吧。”然后就要离开。张斌把他的钥匙递给他，要给他交代工作，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是交差了。但肇志华没有接，说了句：“你接着干下去吧，我辞职了。”然后出了门。张斌啊了一声呆立在办公室，其他人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也都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等张斌回过神来，追出去的时候，看见肇志华已经搭车离开了。

张斌在厂区院子里楞了一会儿，来到一楼的办公室，王总正跟王刚和张主任说着什么。见到张斌进来，王总问：“张斌，有事吗？”“志华说他辞职了？已经走了。是真的吗？”王总点头：“是的，在飞机上跟我说了。”张主任和王刚也吃惊不小，张斌接着问：“您同意了吗？”王总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同意，只是让他休假，想什么时候来都行。但这小子说话的意思是无论同意与否都会辞职的，很可能这个休假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张主任听完，扼腕叹息，有些急躁的到处踱步：“不能让他走，千万不能让他走，什么不能想开呢，为什么非要辞职呢？德业没有亏待他呀？”王刚也说：“这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好歹也是您的学生，也是公司的副总啊。”张斌几乎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王总，王总则一脸的愁容，毫无办法。

几个人商量了半天，认为要找到肇志华想辞职的真正原因才行。未婚妻的突然离世固然打击很大，但总不至于辞职，因为德业上下并没有得罪他，都认为找到这个原因才是根本。最后，大家采用张斌的建议，晚上去肇志华家里看看。张斌和张主任去，王刚代表王总去。张主任问张斌知道肇志华家住哪儿吗？张斌说知道，离吴雪梅家不远。结果，这句话引起大家的警觉。几个人互相看看，张主任笑着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这小子，连吴雪梅的家住哪儿都知道？还不从实招来？”张斌一本正经的说：“没什么的，你们也看到了。就是她老缠着我请吃饭，然后就送回家，就这么知道的。”张主任倒是没话了。确实，吴雪梅老是缠着张斌请客，大家都知道，他们也不避讳，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下班前，张斌回办公室收拾，大家聚拢过来问肇志华怎么了？怎么刚回来就走了？是忙什么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张斌说什么也没有，太累了，回去歇着去了。几位老员工根本不信他的话，认为不可能，志华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问工作，今天可是从未有过的。张斌没有接茬儿，只是收拾东西，下班后，王刚开着自己的车带着张斌和张主任来到肇志华家，同行的还有吴雪梅，因为住在不远，顺便把她带回去。

肇志华父母去世的早，跟着姐姐生活。肇志华成为技术部经理后，他把父母留下来的房子让姐姐和姐夫还有出生不久的外甥住，自己在这片新建小区里租了一套5层的房子。一室一厅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大概有不到40个平米的样子。房屋收拾的很整洁，干净利索，东西不多，门厅是个方形的可伸缩折叠的餐桌，4把椅子。卧室是一张床，几把折叠椅，一个写字台，一个电视柜和电视。卧室连通着阳台。厨房和卫生间在进口的左右手，都不大，但也一应齐全，像个过日子的家。房东收取肇志华每月240块的房租，最近涨到300块，是空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是肇志华逐步添置的。

吴雪梅是随着大家一起进屋的，她也来看看。屋门没有锁，餐桌上放着肇志华的行李包。他在里面的写字台上写着什么。见到大家来，肇志华站起来招呼大家随便坐。吴雪梅比较随便，直接过去看肇志华写什么。当她看到开头的辞职报告时，还是忍不住说了：“志华，你真的要辞职啊？”肇志华点头，大家要是为这个来就没必要了，过几天会去公司提交正式报告的。张主任说：“志华呀，我跟老王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吧？有什么事情跟叔说，都会解决的。再说，这也是意外，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开些，留下来，好不好？”张主任原来就是科委的办公室主任，跟着王总来到德业的，所以对肇志华很熟悉也很了解。肇志华对张主任很敬重，但仍然抱歉的对张主任和王刚说：“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对不起。”王刚也在劝肇志华，甚至是在求他。张斌无话可说，来到写字台前坐下看了看肇志华写的辞职报告，一共写了不到30个字。看的出来，肇志华也是没有理由辞职的，而是在逃避什么，那么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张斌发现桌子上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肇志华父母发黄的合影，一张是陈旧的全家福，上面的日期显示是1985年，应该是肇志华读高中的时候。肇志华长得像他父亲，而姐姐像母亲。二老很是慈祥，很幸福的样子，张斌很奇怪，是什么原因导致肇志华的父母英年早逝的呢？

张斌看了一会儿，不明就里，也没有劝肇志华，只是对王刚和张主任说：“王总，主任，我们是不是请志华吃饭，算给他接风了，出去半年了，该吃点儿家乡饭了。”张斌对王刚的称呼一直就是王总，虽然他还是个总经理助理，但张斌和肇志华早已把他当做未来的老板看待了，不像其他的人那样直接称呼他为小王或者王刚。他的提议得到认同，肇志华也点头认可。吴雪梅像个受气包儿似的小声问：“那，那我能跟着去么？”王刚有些奇怪，你既然一起来了，跟着去就是，还差你这双筷子？张斌则调侃她说：“她可不是添双筷子的问题，比我都能吃，一般人非让她吃穷了不可。”大家哄然一笑，乐呵呵的往外走。吴雪梅在后面掐着张斌不松手，疼的他呲牙咧嘴。

吃饭的地点听吴雪梅的，在东北的大饼店。吴雪梅张罗的饭菜，大家吃的很开心。都没有喝酒，也没有继续劝说肇志华，大多是在说最近半年来市内的变化。领导换届了，市政建设好了，新的小区开工了等等，甚至肉蛋涨价了，公交车涨价这类市井小事都成为话题。吴雪梅则看着王刚问：“都涨价了，我们的工资啥时候涨呢？”王刚两手一摊：“别问我，问我爹去，我说了不算。”吴雪梅笑了：“你倒是老实，还以为你能承诺点儿什么呢。”一直很少说话的肇志华这回发话了：“这不刚涨了工资没两年嘛，还涨啊？这每年的费用要增加多少呢？”吴雪梅跟话跟的快：“看看，看看，都要辞职了，还惦记着公司费用呢，这副总当的可真到家。伙计，别辞了，好好干，这么多伙计需要你呢。”一席话，把肇志华噎了回去，半天没再说话。张主任和王刚倒是很感谢吴雪梅的这些话，真的说到点子上了，都赞许的看着她。吴雪梅来劲了，开始滔滔不绝，说肇志华是技术部的主心骨，王总的手心手背，公司的脊梁。甚至说是什么人中豪杰，马中赤兔，越说越没边了。肇志华乐了，哼了一声：“你这是说我呢，还是说The one？对了，你的那个The one找到了没有啊？”这下轮到吴雪梅犯晕了，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说多了。看着毫无反应的张斌，一边往他身后躲，一边小声的争辩道：“你就是很重要嘛，干吗转移话题说人家？”肇志华看了看他俩，又哼了一声，指着张斌对张主任和王刚说：“这俩就在这演戏吧，你们可看好了，搞不好就是一对儿吕布貂蝉。”张斌急了，嚷嚷道：“喂，伙计，找俩好人形容我们好不好？干吗非找这俩鸟人形容。”张主任和王刚哈哈大笑，吴雪梅却在不住的掐张斌，张斌疼急了，对她说：“掐志华去，他挖的坑让我跳的”吴雪梅却不停手：“他挖坑你就跳？你没脑子啊？”张斌不说了，心想你比我还没脑子呢，不就是你惹起来的嘛，不为了你，我哪至于这么现眼？

几天后的周一，王总从写字楼给张斌打来电话，肇志华今天正式到写字楼递交了书面辞职报告，但被否决，理由是辞职原因不充分。同意休假一周。让张斌晚上去看看志华，找找原因。并问了项目进展情况。张斌表示进展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很可能提前，就是不知道测试时会出现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通过测试。王总说既然进展顺利，那么张斌你就分心给肇志华，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在测试之前把他拉回来，对我们都好。张斌领命下午下班后跟吴雪梅再次来到肇志华的家里，这次是在志华家里做饭吃的。肇志华会做饭，吴雪梅居然手艺也不错，三个人本来吃着很开心。吴雪梅无意说了声要是再做个汤就好了，结果引起肇志华突变，失手砸了碗，虽然极力掩饰，但仍然被张斌看在眼里。又一个周一，肇志华再次辞职被拒，依旧是给他放假一周。张斌只好再次受命带着吴雪梅来到肇志华家里，这次说好要出去吃饭，时间还早，就先看会儿电视。电视上正在重播下午的新闻，大多内容是新来的港督彭定康搞了一个什么民主的政改方案，遭到中国大陆的极力反对，对这位所谓的民选政治家大肆批判。其实张斌也认为这个彭定康纯属扯淡，香港被他们殖民了100多年，临了还要搞什么民主，早干吗去了?这会儿成了民主斗士了，当初殖民的时候呢？但他没有注意到肇志华的变化，肇志华一直闭着眼睛听着，很是痛苦的样子。新闻不断的播放关于大陆各界对香港这个政改的看法和批评，还连续采访香港的各界群众对此的批评和看法，镜头不断的出现香港的画面和粤语的对话。肇志华蹭的站起来关掉了电视。这个举动把张斌和吴雪梅吓了一跳，肇志华很快冷静下来，掩饰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对吴雪梅说：“还去你那个大饼店怎么样？对了，你跟那个大饼店老板什么关系，怎么那么待见那里呢？给你回扣吗？”吴雪梅还没有从肇志华的举动震惊中缓过来，被他这么一说，也支支吾吾的回答：“没，没有，就是觉得好吃。”肇志华带他们出门，带上房门后解嘲的说：“随便说说的，确实挺好吃，今天我请客，你们随便点。”吴雪梅貌似缓过来了，又开始蹬鼻子上脸：“真的？那我们张斌省钱了，点龙虾行不，从没吃过呢？不用太大了，小个的尝尝就行。”张斌一脸的郁闷：“你又被他挖坑了。”肇志华却认真起来：“你们张斌？怎么回事？”吴雪梅意识到这次真的被人挖坑埋了，惨了。然后就躲到张斌的后面挽着他的胳膊说：“没有啦，真的没有。”肇志华不依不饶：“都这个样了还真的没有？”张斌说吴雪梅倒霉就倒霉在这张嘴上，还没脑子，真奇怪她大学怎么念的，邪门了。吴雪梅也是一脸的郁闷，说自己就是管不住自己。

在餐厅点餐，都点了之后，肇志华指着菜谱上的龙虾问服务员有没有。服务员说有，都是小的了，1斤刚够，但保证是活的。肇志华指着图片对吴雪梅说：“你招吧，招了我就给你点，否则，撒谎的话，连别的饭菜都不给你吃，只让你看着喝茶水。”吴雪梅看看张斌，看看菜谱，又看看肇志华，小声说：“是，是噶户来着，也很正常啊，我们都比你大，有什么不可以的？”肇志华笑笑，让服务员点上，然后饭菜一起上，要快。张斌叹口气道：“这馋嘴娘们儿真是要命。你当不了革命者，一只龙虾就让你招了，一点儿坚定的革命立场都没有。”吴雪梅却挤眉弄眼的说：“没尝过，尝尝嘛，平时又不舍得让你买，今天有冤大头了，不宰一下还行？”肇志华双手抱拳支撑在桌子上，下巴放到拳头上，像个大哥似的看着他俩，点点头：“挺好， 挺好的。”张斌想说什么，但吴雪梅又给抢了话头：“没要个汤？这里的海鲜汤很好的。”结果这句话让肇志华脸色突变，刷的一下阴沉下来。张斌一下子明白了，上次也是因为汤他才失手的，赶紧道歉，用力的拍打了一下吴雪梅，让她别讲了。吴雪梅疼的一咧嘴，看着张斌严肃的样子在道歉，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只好忍着不说了。晚饭吃的很沉闷，虽然肇志华也意识到不好，在龙虾上来的时候调侃吴雪梅快吃多吃，但也还是没有缓和下来。肇志华结账与他们分手时，张斌才说了一句：“志华，回来吧，我们都需要你。”肇志华摆摆手，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第二天，张斌去了写字楼，找到王总，认为肇志华的心结很难解开，他在逃避，逃避一切与香港有关的。这个很难办，97马上就要到了，香港是这几年永恒的话题，再说我们就是港资企业，不可能逃避。把自己看到的分析的给王总说了，王总表示认同，但他无法理解汤怎么会让肇志华失常呢？张斌问在香港谁跟肇志华走的近，关系比较好？王总说肇志华关系处的都不错，亲密点儿的自然是陈小姐和朱小姐，还有陈生，两家住的离肇志华的公寓不远，经常在一起吃饭，还有就是司机德生了。张斌问雅姐现在如何？王总说无法行动，虽没有特护，但恐怕永远站不起来了。张斌很佩服雅姐，遭此不测毫无办法。于是问自己能否跟陈生通个电话，详细询问一下，希望能帮助王总留住肇志华。王总同意，张斌给香港通了电话，找到陈生后，表明身份说明意图，陈生叹气道小妹确实经常煲汤给志华喝，而且汤做的很好，甚至滴血煲汤，两人的情感跟汤离不开。张斌没有听明白陈生生硬的普通话，但是滴血这个词还是听懂了，有些恐惧，但还是问陈生这个汤是怎么做的，详细说说。陈生说自己不会做饭，要不晚上你把电话打到家里，我太太会做，也知道这汤怎么做。张斌一听，只能如此了，于是要了陈生家里的电话，约定好时间就挂了。

王总问张斌结果如何？张斌汇报说真的与汤有关。王总问他打算怎么办，张斌脱口而出说找吴雪梅帮帮忙，她会做饭。王总说你去办吧，需要我们做什么就直说。然后询问了一下研发进度。张斌说研发马上就要结束了，最迟元月10号前。王总点点头，让他去吧。张斌回到厂区，找到吴雪梅，希望晚上她能留下帮她接电话，学一种汤的做法。吴雪梅一边答应，一边询问是否跟志华有关。张斌说是，然后表扬她：“你这不是挺有脑子的吗？这也能琢磨出来？”吴雪梅说：“昨晚想了一个晚上，觉得出问题就是在汤上，今天你一提就对上了。”张斌心想，还行。这女孩儿还有脑子，就是反应慢嘴快罢了。

晚上，在约定的时间通了电话，陈太太详细描述了制作过程和步骤，用什么材料，什么样的手法等等，张斌和吴雪梅一一记下来，并且询问了几处不明白的地方。最后张斌问滴血煲汤是怎么回事儿？陈太太说这是广西和广东一些地方的说法：女人血男人心，喝了女人血煲的汤，男人会想着女人恋家。这句话把吴雪梅听的一激灵，有些紧张的看着张斌。但陈太太也说只是个说法，没什么道理的。张斌谢了陈生和陈太太之后，挂了电话，问吴雪梅会做不？能不能做好。吴雪梅表示汤应该问题不大，这几天让妈妈找找材料，晚上自己多试试，就是这个滴血.......她还是有些恐惧。张斌问：“怕疼？”吴雪梅说：“嗯，肯定疼，要是滴血给志华喝了，拴住的可是他的心了，你怎么办？”张斌哈哈大笑，说没让你滴血，光把汤煲好就行。第二天，下班后，吴雪梅跟张斌打了招呼就匆匆的走了，说让妈妈今天买了材料，自己早点儿回去试试。张斌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感激她。他在等陆建新的到来，这几天设计到了最后关头，陆建新几乎天天来。当王刚开着新皇冠车停下，分别跟陆建新下来的时候，车内的音响还在放着歌曲，粤语的上海滩主题曲。张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进车里翻找着唱片，把王刚所有的唱片都找了出来，一一查看之后失望的坐在驾驶座上。王刚一头雾水，问他犯什么神经呢这是？张斌问他有没有王靖雯的唱片？王刚一愣？谁是王靖雯？唱什么的？张斌说香港的一个歌手，唱的一个叫无奈那天的歌。王刚摇摇头，表示从未听过。问陆建新，陆建新也茫然不知。张斌对王刚说：“快，王总，开车帮我追上吴雪梅，让她帮助找，对志华有用。”王刚一听跟志华有关，赶紧上车，对陆建新说：“建新你先进去吧，都熟悉了，张斌不在也没关系，我们先去，一会儿回来。”陆建新摆摆手让他们走了，自己进了技术部。

王刚虽然开的很快，但还是在吴雪梅的胡同口才追上她。张斌没等车停稳就冲了下来，一边追着吴雪梅一边喊：“梅梅，梅梅。”他是担心吴雪梅进了家门他就找不到了，他只知道这个胡同口，并不知道哪个院子哪个门。吴雪梅听到叫声，刚回过头来，张斌就冲到跟前，吓了她一跳，张斌握着她的手喘着气：“可是追上你了，还需要你帮忙。”吴雪梅极力挣脱他的手，一边小声说：“我爸妈在呢，别......”张斌这才发现，吴雪梅身边还有人，于是抱歉的对她的父母说：“您好！伯父！伯母！”但却忘了松开抓住吴雪梅的手。吴雪梅的爸爸有些吃惊，一个大男人喊着梅梅就抓住女儿的手，还叫自己伯父，有些晕，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吴雪梅的妈妈虽然也楞，但看着张斌还是不住的回应：“好，好。”旁边的院门开了，邻居出门，看到这个情况，笑呵呵的对吴爸爸说：“老吴，这是女婿上门了吗？”吴爸爸还没缓过劲来，随口应道：“啊！啊？可能吧？！”吴雪梅急了，甩开张斌的手，对父母说：“爸、妈，这是单位的同事张斌。”吴妈妈反应快些，连声回应：“好，好啊，进家坐吧。”张斌说不了，说几句就走，单位还有事情，这是有急事请梅梅帮忙的。吴爸爸和吴妈妈哦了一声，疑惑着先走了。看着父母走远，吴雪梅急了：“你疯了，家里人还不知道呢，你这是干吗？”张斌抱歉的说真是昏了头了，但事情紧急，请她担待。然后求她找一张唱碟，磁带也行，只要王靖雯的无奈那天。吴雪梅对这个人和这首歌一无所知，答应帮助找找，问也是跟志华有关？张斌说关系很大，比汤还重要。吴雪梅答应了，然后埋怨他别这么愣头青，回去父母还不知道该怎么问呢。张斌一边继续赔不是，一边嘟囔道：“你整天弄得跟个花痴似的，在家里难道是淑女？”结果自然遭到了吴雪梅狠掐死拧。

第二天，吴雪梅一脸愁容找到张斌，表示汤没有做好，火候可能不对，晚上再试试。唱片也没找到，周围的人都不知道，问了问同学，下午也许有消息。一会儿给济南的妹妹打电话，大学生新的歌手歌曲流行较多，应该有希望。张斌一边感激，一边催促她快去打电话。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吴雪梅欢快的蹦了进来，告诉他唱片找到了，妹妹在校门口的音乐书店里淘来一张库存底子，第一首就是无奈那天，并说了最后一句歌词：“若日后又重遇，定对你更好。”张斌兴奋了：“对对，就是这个，怎么拿到，去济南？什么时候？今晚行不？”吴雪梅说不用了，明晚妹妹回来，一起捎过来，周日早晨她接到后就直接送到厂区来。张斌说不，我去你家拿，我没有CD唱机，志华也没有，怕是要到市内买一个随身听才行，顺路，不然来回折腾耽误时间。吴雪梅看他这么着急，问为什么。张斌告诉她王总只给肇志华一周的假，到了周一，这肇志华死心不改的话，还会提出辞职的。到时候很难保王总会不会还拒绝他。吴雪梅点头表示知道了，看着张斌说，志华有你这样的伙计儿，真不错。

第二天是周六，上班时吴雪梅很开心的对张斌说汤做好了，就是浓度不够，应该是煲的时间太短，不过大致明白了，有把握了，问张斌什么时候要，好提前做。张斌表示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周日，周日晚上带着汤找肇志华，顺便买唱机，目的就是防止他周一再次提出辞职。吴雪梅说：“那好吧，我晚上看着，不睡了，为了你这个伙计。”二人正在说着，王总的电话到了，通知张斌，肇志华再次提交辞职报告。张斌一听就傻了，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他小声问王总，是否批准了他的报告。王总告诉他还是拒绝了，让他抓紧。张斌放下电话，有些恼怒的嚷道：“这肇志华简直就是混蛋，真他妈的混蛋。”这是他第一次骂人，而且样子很凶。在办公室的人都愣了，没想到这个视肇志华为偶像的人怎么会突然破口大骂。吴雪梅也惊呆了，吃惊的看着他。张斌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必须圆起来，于是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发怒道：“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这么多伙计等着他，需要他，他就这么舍得放下我们？你们谁能告诉我？谁？”大家这才明白，肇志华的辞职在公司上下引起不小的震动，惋惜之余谁也没有办法，谁也不知道如何联系肇志华，谁也没再见到他。大家过来安慰张斌，劝说他冷静，肇志华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也许有结解不开呢？张斌冷静下来之后，让吴雪梅晚上煲汤，可能要提前到明天中午去肇志华家，吴雪梅乖巧的答应了，她被刚才的张斌吓坏了。

周日的早晨，张斌在8点钟的时候就到了吴雪梅的胡同口。时候不大，吴雪梅抱着保温瓶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孩儿和帅气的小伙子。吴雪梅介绍说这是她妹妹和她男朋友。张斌赶紧客气的打招呼，吴雪华上下打量了张斌之后，开口问：“你就是我姐要救的那个人？这不好好的嘛，干吗要救？又是唱片又是煲汤的？”吴雪梅急了：“雪华你别瞎说，不是他，是他伙计。”吴雪华搂着男友的胳膊哈哈笑了：“既然这样，那个人救不救的没关系，别让这个跑了就行。”吴雪梅一边怪她没大没小，一边让她拿着保温瓶，从里面拿出碗和勺，盛了一些汤，让张斌尝尝。张斌尝了一下问：“怎么有药味？”吴雪梅回答：“是啊，里面就是有好几味中药呢。”张斌一皱眉头，疑惑道：“这能喝吗？”吴雪华说就是这样的，他的男友就是广东人，珠海附近，他就会煲汤，就是这个味道的。帅气的小伙子也说是的，是这个样子的。他也尝了，很不错的口味，很独特，也看了记录的做法，很特别，应该是很讲究的。张斌这才放心，感激的谢着吴雪梅。吴雪华拿出唱片：“是要好好谢谢老姐，老姐一晚上没睡呢？但是现在怎么谢我呢？”张斌也很感激：“谢谢吴小姐，谢谢，改天请你吃龙虾。”吴雪华放肆的大笑：“哈哈哈，老姐原来找了个大款噶户。”他的帅气男友一句也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临走时，张斌问吴雪华认识陆建新不？吴雪华一听陆建新有些吃惊，问道他怎么在你们单位？张斌和吴雪梅说是来帮忙的项目经理，很能的一个人。吴雪华明白了，表示在学校他很少说话，很少出面，不过很能，在学校的时候就是8级工。有班里的女孩儿追过，好像他不太懂这些，就没答应。以后的就不知道了，她上了大学再没见过陆建新。吴雪梅问她对王刚什么印象，吴雪华说他是陆建新的同桌，毕业后也没见过。不过这王刚可比不了陆建新，啥都不会就会泡妞，把同桌班长弄的五迷三道的。比较软弱，不如陆建新有主意，硬朗。张斌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再次谢了吴雪华，并告诉他，王刚现在是总经理助理，日后的老板。吴雪华一愣，这家伙出息了？以后会会他。

张斌和吴雪梅搭车到了华联商厦，买了一台自带扬声器的随身听，昂贵的价格让吴雪梅咂舌。张斌说没办法，这东西就这样，总不能买个大音响吧？咱俩怎么拿？然后二人去超市买了些半成品的饭菜，来到肇志华家。

肇志华还在昏睡，砸了半天的门才打开，一脸的颓废让张斌心疼，让他赶紧去洗漱，自己跟吴雪梅张罗饭菜，一会儿就得。丈二和尚的肇志华看着他们忙活，半天不得要领，只好先洗漱，收拾好卧室之后，饭菜上桌了。肇志华没有谢他们，也没有动筷子，点上烟看着他们，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张斌没有回答，示意吴雪梅给他盛汤。肇志华看着汤递到眼前，拿烟的手有些哆嗦，但还是看出来他在努力克制。张斌半天才说：“尝尝吧，对你有好处，志华，喝。”肇志华掐灭了香烟，端起碗喝了起来，但很快就剧烈的颤抖起来，抱着碗抽泣。吴雪梅吓得腾的就站起来，被张斌一把拉了下来，示意她坐着。张斌静静的看着肇志华，很久没有出声，看着他抽泣一会儿喝一口汤，哽咽不已。很长时间之后，张斌开始缓慢的复述做汤的过程，时间，加的材料，最后说：“这是朱小姐给你煲汤的手法是吧？”肇志华放声大哭，几乎背过气去，缓过劲来之后，哽咽着：“小涵，我的小涵......”

吴雪梅看着1米8的肇志华如此脆弱，甚是怜悯，也责怪张斌的恶毒。但张斌依旧不理会肇志华的情感，继续说：“朱小姐每次为你滴血煲汤，她成功了，成功的拴住了你的心。你爱她，忘不了她，朱小姐是成功的，我们羡慕她。但，但是这碗汤里没有血，因为她死了，朱小姐永远回不来了，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活下去的。”肇志华被他激怒了，止住了哭泣，愤怒的看着他，眼睛里冒火。吴雪梅有些害怕，惊恐的抓住张斌。

张斌依旧用平缓的语调说：“在河内一年，与朱小姐朝夕相处，宿舍就在隔壁。知道她平时都做什么吗？”说着拿出随身听按下了播放键。王靖雯带有哭腔的粤语声调传了出来，是那首无奈那天：

假使有天　过去能再现

重头停留在某一节

但愿能弥补　你决别那段

对你痛哭多一遍

多一次缠绵

令你发现我在战抖

如求你可怜　拖到目前

无奈我那天一个转身

不哭泣不乞讨

张望着寂寞长路

或会比当天更好

无奈这天方知你最好

因始终得不到

若日后又重遇

定对你更好

肇志华听着，眼里的怒火消失了，变得难得一见的柔情，颤声道：“小涵，你在哪里？”张斌继续说：“朱小姐很喜欢这首歌，说你也喜欢，你们最喜欢的就是听这首歌。”肇志华问道：“小涵还说什么了？”张斌说：“朱小姐还说，今生有缘今生聚，来世有缘来世聚。无论在人间还是阴间，都会有主保佑的，总会重逢的，定会对你更好。”肇志华不再说话了，关掉了随身听。转身来到阳台，看着远处的群山沉默了。张斌和吴雪梅没有动，而是看着他。张斌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汗水，这些话都是他编的，通过回忆与朱小姐的几次交谈后编的，认为比较合情理，看样子也成功了，打动了肇志华。吴雪梅也有些放心了，放松了刚才一直绷紧的神经，轻轻的靠在张斌的身体肩上，小声问：“你是不是太残忍了？”张斌没有回答她，只是小声说：“在人家家里呢。”吴雪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坐直身子，看着阳台上的肇志华。肇志华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

张斌走过去，在屋内对肇志华说：“志华，回来吧，你还要活下去，还要更好的活下去。要工作，比以前更好的工作，要结婚，要有孩子。这才是朱小姐的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怎么与她重遇，怎么跟她说现在的样子？”“我们需要你，技术部，生产部，整个公司都需要。王总已经被你搞的没有精力了，整个公司业绩下滑，河内德业完全丧失生产能力，香港德业也几乎无事可做了。就剩下我们在支撑，你要是离开，对得起这么多人对你的期望吗？对得起你的老师吗？还有，对得起我对你的崇拜吗？”吴雪梅跟话道：“就是，对得起我对你的崇拜吗？”张斌疑惑的看着她，心想你跟着起什么哄？但吴雪梅很坚定的挽着他的胳膊说：“是，就是的，我都崇拜你，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们都不想。”肇志华突然回身，说了句：“吃饭！汤做的不错，谁的手艺？”然后就直接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碗筷吃了起来。张斌和吴雪梅相互看了一眼，大为紧张的跟了过去，陪着一起吃饭。肇志华吃饭很快，一会儿一碗饭就吃完了，往桌上一放，问他俩这汤是谁的手艺？吴雪梅又给他盛了一碗，说自己煲的。

张斌说打电话问了陈生和陈太太知道的方法，梅梅试了好几天才成功，昨晚一晚没睡就为了给你煲汤。还骗他说雅姐打来电话，希望你振作起来，整个德业需要你，朱小姐在那边也希望你振作起来。肇志华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抱着碗喝汤。张斌和吴雪梅看到他是在流着泪喝汤，止不住的眼泪滴落在汤里，他依旧喝着。

饭后，肇志华谢了他俩，表示自己收回辞职，继续上班，并跟张斌要回了技术部的钥匙。但拒绝了他们留下唱机和唱片，让他们带了回去。

晚上，张斌在宿舍的窗口看到技术部开着灯，心想周日不生产怎么会有人值班呢？过去一看，发现肇志华在整理带回来的资料，翻看着技术部工作记录，张斌没有打扰他，回到宿舍美美的睡了。

肇志华的回归使公司上下松了口气，山东德业还是完整的，除了那个找种种理由不回来的周晓明以外。但王总并没有强迫他立刻回来，而是放了他假，居然很开恩的把假期延长到了93年的4月底，准假期间，只发生活费，只有500块。但周晓明却已经十分感激了。张斌知道，在越南一年多，这小子没攒下什么钱，都给了杜工草的父亲做生意去了。开了一个小超市，据说生意还不错。杜工草恢复的很好，正在制作假肢，周晓明全心照顾妻子，令留在那里处理善后的办公室人员十分感动，经常打电话回来说起他们，医院的护士们也为这对异国恋人的遭遇感到同情，也经常帮助他们。留在昆明治疗的只有杜工草和生产部经理了，生产部的经理虽然没有截肢，但也只能在轮椅上渡过下半生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在93年春节前接回了她，从此也就离开了德业。

后来王刚对他们私下说起过，这次车祸虽然责任很清楚，事故认定也没有异议，但对方没有多少赔偿，只是判刑了事。香港德业为此付出了数百万港币。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德业的整个拓展计划遭受重创，河内根本无法维持一般的来料加工，更不用说像期望的那样承担一部分研发任务了。王刚还说整个计划是建立在肇志华的设计基础上的，目前虽然回来上班，但肯定不能再去香港，以免受到更大的刺激。什么时候再执行他的计划或者是否还有什么好的办法，这是目前整个德业面临的问题。

肇志华回来后，接手了副总的工作，也接回了技术部的经理权，但没有接张斌的分选设备项目的开发组组长的职务，理由是从头到尾自己没有参与，项目马上快要结束了，半路换人不好，还是让张斌继续做下去。肇志华建议王总设立技术部副经理，让张斌担当，毕竟20多人的大部门，一个经理怕是忙不过来的。王总欣然同意，他也希望肇志华多在副总的岗位上发挥作用，虽然技术部需要他，但公司更需要他。这样，张斌就成为公司唯一一个部门的副经理，成为中层干部。宣布任命的这天，吴雪梅破例请客，一脸羡慕的对他说：“喂，噶户，你真让我崇拜了一次呢。”张斌又好气又好笑的对她说：“你还是说普通话吧，我听的别扭。”吴雪梅则不高兴，虽然改口说普通话，但还是埋怨道：“人家都努力讨好女朋友，你可倒好，让我随你、让着你，你怎么这样呢？”张斌也觉得自己太霸道了，讨好的学着生硬的胶东话说：“好吧，噶户，以后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吴雪梅一皱眉：“咦…，难听死了，咱还是说普通话吧，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