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小子方未明

方未明在3年级的时候，赶上了那场战争。在持续近1个月的战争期间，他们每天下午上学的时候，都自带小板凳，下午第二节课后，到操场上集合坐好，听校长报告前日战报。这群长在红旗下的孩子们，表现的异常兴奋，虽然战争远离他们，也与他们无关，但还是激起了他们莫名的冲动。方未明很聪明，但各个方面都不是很优秀，与普通孩子差不多，粗心马虎自由散漫，从上学到三年级，每次考试总有一门考满分，但也总有一门莫名其妙的考得很差。字写的非常差，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父亲说他的字不是手写出来的，而是螃蟹爬出来的，对此父亲无可奈何，方未明也心知肚明，虽然努力写好，但还是坚持不下来。

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公布了，老师念完所有人的成绩并发下了试卷，唯独没有方未明的。他有些惊恐，鼓起勇气战战兢兢的举手：“老师，没有我的试卷。”老师根本没有看他，冲着全班同学说：“方未明的试卷没有查到，只能当做零分处理了。”方未明一听，脑袋哄的一下增大了许多倍，急急的争辩道：“我考试了，而且也交了试卷，不信您问监考的老师。”班主任并没有理睬他，继续向全班说道：“但是，我们班的考卷多了一份，我不认识他是谁，考卷的名字写的是万末明。”方未明立刻傻了，意识到他把两个横的长短给颠倒了，但万和方毕竟差了一点，还想象不出来怎么回事。低下头，怯怯的说：“老师，那就是我的。”老师这次才把头转向他，对他说：“你到底姓什么？到底是亮了，还是灭了？让你家长过来认领考卷。”

方未明是黎明时分出生的，天还没有亮，所以父亲给他起名未明。母亲极力反对，一是不好听，二是未字孩子上学时很容易写错，也很容易误读。但母亲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于是就这么上了户口。这天，父亲去了学校，见了老师，领回了试卷。回来后，父亲一句话也没说，把试卷递给方未明。他看到考卷上未字两横颠倒了，方字的一点居然点破了试卷，成了纸上的一个洞，自然就是万字了。但卷面全是对勾，没有一道错题，也就是说他是满分的成绩。但在成绩栏里，得分是61分。不用说了，这是老师惩罚他的粗心，扣掉了39分。剩下的一个假期是方未明一生中第一个黑暗的时刻，情绪低落，沉默少言，每做一件事情都神经质般的反反复复检查每一个动作和步骤。父亲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努力调整自己，除了给他一些鼓励外，就是经常带他去海边游泳。

方未明很有运动天赋，特别是游泳。很早就学会了游泳，在他们家成为全市为数不多的一批首先拥有电视机的家庭之后，他又参考着电视上游泳比赛的镜头，自己无师自通的学会了4大游泳动作，并且经常在海里练习。方未明成为学校游泳队的成员，每天早起到校练习体能，下午下海练习技能和耐力，虽然没有参加过什么比赛，但毕竟有了学习以外的事情做，还有一点就是锻炼了方未明的毅力。经常万米的游泳，没有毅力是坚持不下来的。4年级的夏天，省体工大队的教练来到学校，观看了游泳队的表现之后，对每个队员都提出了动作上的纠正，唯独对方未明未说一个字，教练还奇怪的问他，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标准动作？教练走之前，与体育老师商量，打算带走方未明。但校方和父亲商量后，却没有实行。因为父亲认为方未明太小，不太适合离家远行，并且也不想让孩子吃这碗饭。

到了4年级以后，方未明的努力获得了回报，成绩名列三甲，他与刘丹、哈恒霞三人往往是不分伯仲，成绩一样，排名是按照姓氏笔画的，方未明自然在第一名，虽然其他两人都是从1年级起就是学习尖子，刘丹是班长，按照今天的话讲，她是个标准的美胖妞，胖嘟嘟的像个玩具熊。哈恒霞是学习委员，高挑的大个子，但是高度近视，据说那个时候两眼的眼镜度数和就超过1200度。而方未明没有任何班级职务，能有这样的成绩，自然成了班里甚至全年级的非干部同学里的骄子，成为他们羡慕的对象。那个时候，学习好和干部是等同的，他的特例是那么的扎眼。而方未明却表现出那个年龄不应有的绅士风度，每次成绩公布，在黑板上列出名次时，他总是以女士优先的名义，把自己排在后面。成绩优先、女士优先，这样一来，他总是在第2、3名上徘徊，因为刘丹从不犯错，从没有失误过，这让他郁闷不已，以至于几十年后，还对此耿耿于怀，认为刘丹是个不可逾越的山峰。

刘丹出生于双职工家庭，年长方未明2岁。上学晚是由于父母没时间照顾自己，从小在乡下奶奶家长大，奶奶是按照农村娃的上学年龄让她上学的，这时父母才把她接回身边上小学。刘丹自幼聪明好学，又是跟奶奶长大，所以对农村的事物非常熟悉，又懂得尊敬老人爱护同学。年龄大一点，懂事多一些，自然成了班级里的主心骨，班级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她做主，为同学们主持公道。4年级的春节前，父母单位给他们分了房子，与方未明家一墙之隔，但分走两条胡同，对此方未明一无所知。上学时，刘丹走大路，一路上碰到同学就整好路队，到学校时，已经是一路纵队浩浩荡荡井然有序了；而方未明则穿小路走小巷，几乎每天都是不重样儿的，自然没有注意。星期天的休息，方未明也是不着家，整天在外疯玩，刘丹则安静的在家里读书，帮父母做些事情，也没有机会和方未明碰面。哈恒霞是个大家闺秀，祖辈是旗人，哈姓就是标志。父亲是军人，好像还是个大官儿，家里住的房子是原来银行资本家的洋楼，虽然是几家合住，但木质地板，高大的壁炉和石头砌成的墙面，让人还是感到不一般。那个时代的学校各个班级都有着自己的通讯网络，不是依靠电话手机，而是一家一家的当面通知，每个人只要记住自己的下线就可以了。这样，学校在假期把一些重要的通知告诉距离学校最近的同学，然后这个同学就往下一级传送。刘丹搬家之后就成了方未明的上线，而哈恒霞则是他的下线，虽然有过两次通知网的启动，但方未明都不在家，出去玩了，刘丹只好留下纸条夹在门缝里。方未明回来看到后，不顾细想，急急火火的传给哈恒霞，却并不去琢磨谁给他留下的纸条。那个时候，每个班级都按照同学住的远近，组成学习小组。方未明、哈恒霞等4个同学比较近，自然就是一个学习小组了。每天放学后，固定到哈恒霞的家里写作业，完成作业，当组长的哈恒霞检查完后，同学们才各自回家。选择哈恒霞家里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大家的住房都不宽裕，而且很多同学根本没有家里的钥匙，放学早了就只能在家门口疯玩。哈恒霞是家里的独女，不仅有家里的钥匙，还因为她住在洋房里，这点儿让这群疯小子们十分向往。比如方未明就经常站在她家的宽大的客厅里，呆呆的望着高高的天花板，看着上面的石膏雕花出神，每次都是哈恒霞用铅笔敲打他的脑袋才能收回心来。刘丹是班长，每天放学要帮助打扫教室，协助老师批改作业后才能回家，往往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小学的生活结束了，五年级期末考试等待成绩的时候，学校组织他们毕业生照相留念，也让他们给学校来个大扫除，算是留下纪念，并且组织他们到海边游泳，这是孩子们最开心的。这次不巧的是，赶上台风刚刚过去，海边沙滩上被狂风掀起很多礁石，礁石上长满了蛤蜊，异常的锋利，形成一条长长的隔离带，把沙滩和大海隔离开来。当这些光着脚丫子，穿着泳衣泳裤冲向大海的几百名孩子走到这里的时候，被这些礁石阻碍了。方未明由于是校泳队的成员，被告知今天的任务是安全员，他们4个人和6个老师在孩子们周围组成防护网，防止溺水事件的发生。但礁石带的出现确是没有提前想到的。好在方未明在两个班干部中间竞争了多年，也深受她们的组织能力影响，很快就组织起男生在礁石带形成人巷，将女生们护送进浅海区。这一点，体育老师非常满意，连夸方未明组织得力。

这天，方未明根本就没有正经到海里游过泳，因为他身负重任，即要协助老师担当安全员的重任，还要往返护送落单的女生过礁石带，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几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当集合的哨音响起的时候，同学们纷纷上岸，刘丹在浅水区把自己班级的同学都叫上岸后，走到礁石带发愁。毕竟是女生，赤脚走在这些刀刃一样锋利的礁石中间还是有些恐惧。这时，从深水区驱赶贪玩同学的方未明也完成了他的任务，准备上岸时发现刘丹的窘迫，于是过去跟刘丹说：“把手给我，我拉着你，你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刘丹像遇到救星一样一下子抓住方未明伸过来的手，跟着他进入礁石区。方未明在前面走，把脚小心翼翼的插到两个礁石之间缝隙中的沙子上，然后跟身后的刘丹说：“我抬起脚，你就把脚放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就这样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快到岸边时，刘丹刚抬起后面的右脚，身子没有掌握好平衡，向左倾倒，方未明则也是刚刚抬起右脚准备前行，拉着刘丹的手突然感到扭动，知道她要摔倒，于是急切的转身，手也下意识的把刘丹往怀里带，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平衡也被打破了。眼看两人都要摔倒在礁石上，方未明用悬空的右脚狠命的一蹬，站稳了，但他同时也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不用说，脚被礁石划破了。他并没有先看脚，而是对刘丹说：“好了，没事了，继续走。”当他转过身来再次抬起右脚的时候，发现脚外侧已经血如水注的流了出来。当右脚再次进入水中踏在沙子上的时候，血被海水冲淡，脚外侧居然露出了煞白的骨头。看样子这次伤的不轻，但方未明没说什么，还有几步就到岸边了，再说海水还是止疼的。上岸之后，方未明面无表情的对已经惊呆的刘丹说：“快去集合，我自己能行。”然后自己走到体育老师面前汇报：全年级都已安全上岸。但体育老师很快就发现方未明的脚已经变成了血红，并且还粘了很多沙子，于是用手绢先给他做初步包扎，然后组织同学回校，自己带着方未明到医院做了包扎处理。

1个小时后，方未明单腿蹦回了教室，因为包扎的太厚了，根本无法穿鞋，只好提着鞋蹦着走。成绩发下来了，三个人的成绩相同，自然方未明还是第三，老师公布了下学期升入初中的事宜，划片分配，他们大部分同学都升入同一所初中。

放学时，同学们全体走到校门口，向学校，老师，校工们鞠躬致谢，算是正式离开了小学。散队时，同学们都默默不语，毕竟是5年的朝夕相处，还是有些不舍得。方未明在一瘸一拐的走了不到一百米之后，改为单腿蹦，还是走小路穿小巷，丝毫不受伤脚的影响。刘丹在后面紧追慢赶，好歹追上了方未明。刘丹一把抓住方未明的肩膀，气喘嘘嘘的说：“你就没个老实劲儿，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好好走路。”方未明发现是刘丹，大咧咧的说：“干吗还跑来谢我，都是同学，没关系的。”刘丹喘着粗气，不想多说话，拽过方未明的右胳膊，扶着他往家走。方未明几次想挣脱，但在刘丹执拗的拉扯下，还是服从了，一瘸一拐的正经八百的往家走。待刘丹喘息平稳之后，方未明问她家住在哪里，别绕远专门送他。刘丹气哼哼的白了方未明一眼，没好气的说：“我就住你们家东院，都一年多了。”这下方未明挠头了，他还真不知道，愣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东院都有谁，只好不好意思的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平时见不着你呢？”刘丹这次改了口气，叹气道：“你倒是让我能抓到呀。整天跟兔子似的，跐溜就不见了，刚见到影儿就没了。”这下方未明笑了，确实，他在家没个定性，整天的疯玩，甚至自己都不知道在玩什么。

刘丹扶着方未明走到他家门口时停了下来，问道：“大夫有没有说脚什么时候好？”方未明说：“没说，只是说没有长好之前不能下海，怕感染，没有结痂之前不能洗脚。”这后面一句，刘丹听了一皱眉头：“咦---，这么热的天，不洗脚还不臭死了。”方未明放肆的笑着说道：“又不用你洗，怕什么？！”分手时，刘丹向方未明鞠了一躬：“谢谢你帮我！”方未明没想到刘丹来这手，登时愣住了，瞬间的反应让他语无伦次：“没......不要这......别这.......能够帮助你，是我的荣幸！”好歹他找到一句算是体面的话说出来。刘丹听了，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继而莞尔一笑说：“你电影看多了吧？！”说完，就蹦跳着往自己家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