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喋血

春节刚过，坊子还是感到异常的寒冷，虽然在爱店集结已经超过3个月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开会。身为北方人的坊子从没有想过广西的冬天居然是如此的寒冷，潮湿加上低温使他感到骨子里透着寒气。这是1979年的2月6日。

坊子本名不叫这个，因为是潍坊人，当时潍坊名闻天下的不是后来的风筝，而是坊子煤矿的煤。所以在新兵入伍介绍时，大家都管他叫坊子，而不愿记住他那很不好记忆的本名。当兵4年，一路青云直上，官拜连长，当然，这里面有他当师长的父亲大部分功劳。坊子也很争气，无论是军事训练还是连队管理都出类拔萃，所谓虎父无犬子。在以往的全团全军大比武中，他们连往往是独占鳌头，使人们忘记了他还有个当师长的父亲。这年他22岁。

乌有是坊子的指导员，28岁，他的父亲是师参谋长，已经卸甲归田好多年了。本名叫赵子虚，但爱起外号的战士们，把子虚乌有给分开，干脆叫他乌有。从战士到指导员，他用了8年的时间，还靠了他父亲的老战友四处活动。他在这个连队里面完全是坊子的一个陪衬，属于鸡肋的人物，多他不多，少他不少，全连的军事技能他与炊事班的战士们同列。对此，他也经常自嘲的说，我就是再干几年回家找老婆生孩子的人，都别跟我比。与坊子聊天时，经常说我就是混日子，老头子发话，我就可以转业到地方人武部干个闲差罢了。

三个月前，乌有的探亲假因为3班的宿舍起火给耽误了。在北方的驻地，宿舍里生炉子取暖，新战士掏炉灰时动作太大，将还在燃烧的煤块掏了出来，溅到了床铺上，引起大火。乌有正背着行李往车站走，路过宿舍。见到了火情，二话不说，放下行李参与救火。火灭了，查找原因，安排后事，坊子则到团部去认罚了。第二天接到作战集结命令，他的假期就这么“乌有”了。

2月15日，师团营的头头们来到他们连队，先是给坊子和乌有单独讲授作战目标，然后是全连的誓师动员。夜晚，他们每人领了3天的口粮和尽可能带的武器弹药。子夜刚过，他们就越过边境，直插凉山东北侧30公里的制高点。他们这次的角色是穿插至制高点，尽可能的阻挡凉山之敌往边境增援。这个距离是60公里，全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电台被告知只能在17日才能开启，这就意味着还有24个小时。坊子不免有些紧张，虽然全军比武出类拔萃，但毕竟这是实战，而且他们这一连百十号人的性命就在他的手里。责任的重压让他一路上沉默不语，除了偶尔停下来看地图和指南针，没有说过一句话。乌有则怨声载道，一路上抱怨3班的火灾让他黄了休假，还抱怨明明可以走直线的，为什么非要绕着走，多走2倍的路程，还要避开正面的敌人。为此，坊子颇为不满，几次用眼神阻止了乌有的牢骚。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敌人，全连齐装满员，除了疲惫就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还有多远。休息的时候，2排长问坊子还有多远。坊子没理睬，继续看着地图。乌有发话了，跟2排长说：“告诉战士提高警惕，时刻戒备，听从命令。”坊子原以为乌有会跟着起哄，也问到了哪里之类的，没想到他居然护着自己。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看乌有。乌有发现坊子在看他，以为又说错什么了，自嘲的笑笑，挠了挠头，走到5班的休息地，挨个查看战士们的情况去了。

坊子感到了恐惧，因为他发现可能迷路了。按照地图上的指示，他们现在就在制高点下，上面的山峰就是目的地，但按照他的计算，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达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周围没有友军，没有侧翼，单靠他们一个连是无法与敌人王牌师抗衡的。毕竟对方征战了几十年，现在还在继续作战。而我们则是近30年没遇到过大的征战了，而且大部分还是入伍不足2年的兵。他叫来电台，第一次开口询问通讯兵，如果开启电台，师部能否知道他们的确切方位。通讯兵一脸迷茫：“好像不可以，难道我们迷路了吗？”通讯兵的这一句反问，让周围的战士听到了，他们立刻表现出莫名的恐惧，有几个战士还下意识的拉下了枪栓。坊子发话了：“我们到了，上面的山峰就是，5分钟后发起冲击，没有发现敌人不准开枪。冲到山顶后，5班突出100米，散兵分布；6班断后100米散兵分布；1、3排构筑阵地，4班在6班前50米待命。”这一串杂乱无章的命令让战士们有些挠头，正在努力消化的时候，乌有发话了：“4分钟后向山顶发起冲击，不见敌人不准开枪。1、3排构筑山顶阵地，4班后退50米待命，5班突出100米散兵阵型搜索待命，6班断后100米散兵阵型待命。”战士们被乌有的清晰解释调动了起来，纷纷开始做着准备，坊子感激的看着乌有，他太紧张了，这个时候看出年龄大些的乌有是多么的有价值。

25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山顶，没有任何敌情出现。坊子确认了标志物，这就是他们要到的制高点。战士们按照命令行动着，坊子和乌有一边看着地图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乌有问坊子我们的4挺机枪放在什么位置合适？本来给他们配备的机枪很多，他们嫌累赘没有带，而且这种机枪子弹消耗太大，光背子弹就是个麻烦，而且不是那么顺手，全连没几个人愿意使用它，所以只带来了4挺。坊子把3挺机枪放在了山顶阵地上，1挺放在了4班的阵地上，这让乌有有些莫名其妙，4班长也糊涂了，本来4班的位置应该是预备队的位置，为什么却构筑了反面阵地还架了机枪？

这个高地有200米高度，前面就是一条狭窄的公路，环绕在制高点的南西北面，公路对面就是峭壁一样的山脉，这是阻击的恰当地点。坊子不得不佩服上面的参谋们怎么制定出这样的计划，一旦受到拼死攻击，他们将必死无疑。他来到5班阵地，向班长交代事项，告诉5班长，发现来自南面的目标第一时间开枪，阻止其前进。发现来自北面的目标，人数不多就放过去，在夜幕降临时，安排人到公路上埋地雷设路障。5班长一一记下，正在这时，北面有汽车的声响，坊子指挥大家隐蔽，并通知山顶的战士们隐蔽。三辆卡车缓慢的驶过来，空车，但道路狭窄，开的很慢。坊子示意放他们过去。坊子来到6班阵地，与5班一样的交代。给4班的交代是全力支援6班。回到山顶，叫来1、3排的排长班长，所有的无后坐力炮和火箭筒都给了他们，吩咐他们交替睡觉，前后增援的意图。然后，坊子和乌有让通讯员打开无线电，监听电台信号。连续几个小时过去了，电台里一片静默，没有任何声响，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亮却是明亮的挂在天上，坊子感到不快。

5班长居然把路障设在离他们阵地600多米远的地方，伐倒了40多棵树，这让坊子暗自佩服，这家伙怎么做到的。而地雷却埋在了离阵地400到200米的地方，很明显，5班长是想阻敌靠近，他不想打近战。凌晨3点，电台有了信号，坊子命令通讯员报告，全连到达指定位置，没有发现敌人，全连无损失，等待指示。这个时候，北面边境附近已经炮火连天，正在睡觉的战士纷纷起来议论着，坊子和乌有分头过去强迫他们休息。

已经是早晨9点多了，雾气还没有散去，阳光透过迷雾晃着人们的眼睛，坊子非常讨厌南方这种天气，他的腿开始颤抖并且有些莫名的难受，北方人在南方的潮湿环境下的自然反应。电台给他们的指示还是待命，枪声已经听不到了，偶尔远处会有几声炮弹爆炸的声音，好像战争与他们无关。乌有靠在坊子的腿上，叼着大金鹿，有一搭无一搭的吸着，从嘴缝里问坊子：“你害怕不？”坊子没有回答，乌有接着说：“我还真的害怕，全家就我这一个儿子，我不想给老爷子断种。”坊子站了起来，晃倒了乌有，乌有则干脆躺倒地上，仰视着他，用手夹住香烟从嘴里拿了出来，问坊子：“待会儿打起来，我们俩怎么分工？”坊子说：“你就跟着我吧，免得给你们家老爷子断种。”乌有则有些挂不住，悻悻的笑着。这个时候，4班的机枪突然响了，清脆的急促射击。乌有蹭的一下站起来，冲向4班阵地，边跑边拉枪栓，一系列动作快速迅猛一气呵成。让坊子有些惊呆了，从没见过乌有有过如此身手。这时，4、6班的其他枪支开始开火，几乎是猛烈的连续不断的射击。坊子从望远镜看到，北面公路上大批的敌人出现，从视野里看到最少有2个连编制的敌人，后面隐隐绰绰的好像还有很多。他们的武器装备非常整齐，队形也没有散乱，突前的敌人正在相互掩护交替进攻，身法与坊子他们的训练如出一辙，不仔细看军服，真的会认为是自己人。坊子有些糊涂，这群敌人不像是溃败的，倒是像有组织有计划的撤退，根本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回头看了一下5班的阵地，5班长伸手打着手势，表示没有敌情。坊子命令3排增援，1排待命，让通讯员向师部报告，有至少1营的敌人从北面过来，我们正在阻击，特别注明不是败兵。电台的回复是：明白！坚守阵地，阻击敌人。

坊子从望远镜看到，3排在已经在前面的乌有带领下，阻击打的很猛，所有武器开火，乌有在不断的喊着什么，调整各组战士的射击角度。在射杀了30几个敌人之后，敌人的阵型有些散乱，3排长带着几个人用82炮和火箭筒轰击了敌后的峭壁，岩石的崩塌在敌群中引起了更大的慌乱，乌有带着3排居然还发起了一次冲锋，7分钟过后，望远镜的视野里已经看不到敌人的踪影了，战士们纷纷从倒地的敌人身上把枪支弹药捡了回来。坊子让通讯员报告第一次战况，然后来到6班阵地，见到乌有后，拍了拍他，问怎么样？乌有一脸散漫的表情说：“我一枪没开呢。”清点人数，发现阵亡了3个人，其中有3排长。受伤7个人，问题不大，正在包扎。坊子让6班长在公路上设置路障埋设炸药，然后和乌有还有3排的战士们把阵亡战友的遗体临时安放在一个大岩石后面。通讯员在山顶打着手势，示意上面有指示，坊子对不想离开前沿阵地的乌有说：“你跟我来，我需要你。”

两人来到山顶，通讯员把话筒给他，是师参谋的，详细询问了刚才的战斗情况，特别询问了敌方的军服、装备和携带口粮的情况。这些问题坊子让乌有来讲，乌有讲完之后，参谋沉默很久，然后跟坊子说情况比较严重，他们设法汇报，让坊子不惜代价死守。坊子和乌有相互看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知道参谋这句话的含义。2个小时后，北面的敌人再次发起了冲锋，这次动用了82炮和火箭筒，装备与坊子他们一模一样，简直和平时在国内的演习差不多。由于6班设置了路障和地雷，敌人的进攻比较迟缓，而且阻滞的距离较远，6班和4班几乎很少开枪，只是在进行有目的的点射，射杀那些企图清除路障和地雷的敌人。坊子在望远镜中看到，上次的进攻使敌人损失了100多人，现在进攻的人数还在2连人左右，看来对方不仅仅是一个营的编制。回头看了看5班阵地，5班长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无事可做的样子。这时，北面的路障传来几声巨响，敌人爆破了路障，蜂拥而来。乌有问坊子，让1排上？坊子没含糊，马上说：“还是3排增援，快，你在这守着。”说着，自己拉了枪栓，与3排的人冲了过去。这次敌人的冲击比较猛烈，埋设的地雷和设置的路障给他们造成不少的损失，但他们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顾一切的往阵地上冲。坊子一边点射，一边命令炮手，用82炮和火箭筒攻击敌人后面的部队，阻其前进，最好能把后续部队和突前的敌人分割开。几次轰击过后，敌人被分割了，但突前的敌人没有丝毫的退却，依然拼命的向前冲，双方各自在掩蔽物后面射击，几番枪战之后，坊子换了第4个弹夹。突然发现，突前的几个战士都已经倒下了，自己成了尖兵。三个敌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面，伺机要干掉他。坊子靠在一棵大树后面，朝岩石扔了两颗手榴弹，在硝烟没有散尽的时候，冲到了岩石后面，开枪打死了3个敌人。然而这时，他发现，岩石后面不是3个敌人，而是5个，2个伤兵坐在地上，倚靠在岩石上，正端枪冲他射击。坊子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必死无疑了。

身后的枪响了，哒哒哒的枪声彻底打碎了2个伤兵的脑袋，枪声并没有马上停止，而是把一个弹夹的子弹全部打光了。坊子扭头发现是乌有，神情紧张，手臂僵硬的端着枪还保持着射击姿势。坊子冲他大喊：“好了，不要打了，我们回去，回阵地去。”乌有这才缓过神来，冲身后大喊：“过来几个人，把弹药收集一下，继续架设路障。”

清点了一下人数，阵亡6人，受伤6人。3排能作战的不到一半了。敌人的尸体已经有200多具了，后面的战士在收集弹药的时候，补射了几个试图反抗的伤兵，有2个战士收集弹药的时候太突前了，被敌人枪手射杀了。望着堆成小山一样收集来的弹夹，乌有对坊子说，分一半给5班阵地吧。坊子呆愣着看着乌有，还是答应了。坊子叫来6班长，把望远镜给他，指着前面说：“公路拐角处有一个敌方的82炮阵地，刚才被我们干掉了，但炮和炮弹还在那里，下次他们进攻的时候，想办法来次反冲锋，夺下那个阵地，利用那些炮轰击敌人阻其前进，最好轰击山上的岩石，让岩石掉落下来阻塞道路。”回头跟乌有说：“我们上去汇报。”这时发现，乌有居然痛苦的倒在地上，左腿军裤上殷红一片。战士们撕开军裤，发现子弹洞穿了腿肚子。紧急处理过后，血止住了。坊子问乌有：“怎么样，撑得住吗？”乌有痛苦的点点头，示意坊子赶紧上去汇报。

坊子再次向师部汇报了战况，得到的答复是：坚守到午夜。并询问了南面的增援敌人是否出现，当得到坊子的回答没有发现增援时，参谋又是沉默了许久，然后让坊子多加小心。这时，北面的路障方向又响起了爆破声，双方的交火又开始了。坊子用望远镜看了看，发现敌人还是2连左右开始冲锋，这让坊子感到吃惊，对方到底是多少人呢，为什么总是整编制的退下来呢？他有观察了一下南面的公路情况，发现那里异常的安静，这让他有些担心。毕竟这里距离凉山只有30公里，汽车也不过1个小时路程，阻击了快6个小时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令人不可思议。望远镜转回到北面公路，发现一瘸一拐的乌有带着6班和3排剩下的人居然在发起反攻，不仅击退了敌人，还进攻到路障之外的敌人82炮阵地上，夺取了阵地，并用82炮进行轰击。望远镜中看到乌有身边的6班长倒下了，几个战士也倒下。坊子大喊：“1排长。”1排长就在身边早就急不可耐，大声的回答着：“到！”但坊子发现枪声停息了，望远镜中乌有像是发现了什么，仔细的在寻找着什么，然后用力向坊子挥手，示意他过去。坊子跟1排长说：“你们前去打扫战场，把有用的都拿回来，不许参加战斗。”1排长失望的遵从了命令。

坊子几乎是踩着敌人的尸体来到乌有身边的，乌有的眼睛根本没有转向他，依旧望着前方，对他说：“你看前面。”坊子向前一看，倒吸了口凉气，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敌人，这几乎是1个团以上的编制。刚才乌有他们的82炮轰击，使山上岩石崩塌，阻碍了道路，零星几个翻过岩石的，都被3排的战士射杀了。其余的敌人没想到我们能打反击，出现在他们的头顶上，这一下他们全成了活靶子，纷纷找掩蔽物躲藏。坊子立即联想到昨天晚上的三辆空车，原来那些车是送他们来的一部分，因为山坳里还有很多空车。怪不得没有增援呢，原来都提前到了这里，难道进攻的意图被他们提早发现，他们做出了准备？坊子没有犹豫，立即把打扫战场的1排调了过来，构筑居高临下的工事，射杀阻击敌人。一面派人将5班长叫来。这时，对方的一枚82炮在坊子身边山坡上爆炸，溅起的碎石使坊子、乌有还有几个战士都受了伤。坊子一边包扎，一边对跑来的5班长说：“你带人越过南面的路障，向前搜索前进，务必找到一个能炸塌公路或者山上岩石阻碍公路的地方，必要的话我们撤到南面路障后面去阻击这些敌人。”真实情况的出现，使坊子意识到在制高点上的阵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凭他们一个连很难阻挡这些敌人，既然敌人的援军都在这里，那么不大可能从凉山再来敌人了，南面的路障就成了坊子他们阻挡这些敌人的屏障了。山坳里的敌人退到了山后，坊子他们赶紧休整。半个小时后，听到南面公路上几声巨响，坊子的望远镜里并没有看到什么情况，心里十分的担心，乌有跟他说：“我带人去看看？”坊子一把拉住了他：“等等再说。”40分钟后，5班长过来，说找到一个地点，炸毁了山上的岩石阻碍了公路，并且有个地方可以很好的阻击敌人。坊子命令5班长前面带路，标示出地雷的位置，把伤兵和4班带到新的阻击地点。让1排长带人到原来6班的阵地做好阻击准备，自己和乌有带领剩下的人坚守在这个临时的阻击地。

天黑的时候，敌人从山坳深处再次发起了冲击，坊子他们在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之后，带着活着的12人退出阵地，向南面的新阻击阵地移动，并指示1排长做好阻击准备。来到新的阻击阵地，发现5班长真是个天才，选择了一个绝佳的地点，可以兼顾两头。子夜时分，1排阵地枪声大作，持续时间很长，火光冲天，坊子隐隐感到担心，乌有则叼着大金鹿继续请求过去看看，坊子没有答应，而是让5班长过去看看，必要的话让1排撤出阵地。渐渐的枪声停了，1个小时后，1排撤了回来，阵亡5个人，受伤6个。用5班长的话说，敌人的尸体形成了新的路障。黎明时分的敌人再次进攻，被5班长先前埋设的地雷给瓦解了。天亮了，浓雾继续出现，坊子一面让大家交替休息，一面安排人打冷枪。清点了一下人数，能战斗的还有72个人，弹夹平均每人还有3个，手榴弹不多了，82炮弹没了。浓雾开始消散的时候，北面枪声大作，但坊子安排在前沿的散兵并没有开枪。这让坊子他们迷惑不解，枪声远近不一，越来越激烈，然后就是渐渐的消失。雾散开之后，前沿的散兵兴奋的大喊起来，大部队到了。5班长迅速上前查看了没有爆破的地雷，解除了剩下的一棵未爆地雷。兄弟团接替了他们，坊子他们则撤到最早构筑阵地的制高点上休整。这时，士兵们纷纷起立敬礼，坊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辛苦了同志们，辛苦了同志们。他当师长的爸爸来了。这让坊子不可思议，撇开父子不说，师长到前沿这是不可想象的。师长见了坊子，挥手让坊子不要敬礼了，然后坐下来询问他们的情况，当坊子和乌有汇报完，师长点头道：“有你们这样的士兵，我感到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的荣幸。”坊子则让父亲这句话弄的不好意思了。师长带来的命令是：他们连原地补充给养，原地驻守待命。并将阻击敌人发现的山坳当做了补给基地，随后的几天里，大批的物资运到，大批的军队来来往往，还设立了医疗点，这让坊子他们的伤情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

随后的一周时间里，前面几公里处双方攻防不断，枪炮声连日不断。有几次坊子他们休整的阵地前沿居然出现敌人的散兵游勇，虽然让坊子他们给解决了，但还是让上面感到紧张不安。这天接到命令，坊子他们继续穿插到凉山以南的交通要道，阻止敌人退却和增援。传达命令的是前次战斗通话的那个参谋，见到坊子后，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坊子，这让坊子很不自然。接到命令后，坊子、参谋还有5班长反复看了地图，决定携带的装备，商量妥当之后，发现乌有已经一瘸一拐的在吩咐战士们多带弹夹、手榴弹和机枪弹药。坊子让乌有不要去了，好好养伤吧。乌有说：“跟你一起作战，是我的荣幸，我有权参加。”坊子默默无语，召集了战士集合，能够参加穿插任务的，有61个人，加上补充过来的9连，人数差不多200人，根据5班长的建议，携带了大量的82炮和炸药。临别时参谋向坊子郑重的敬礼：“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这次80多公里的穿插没有像上次那么顺利，遭遇了4次敌人，损失了30几个战士才到达指定地点，9连长和指导员阵亡。坊子和乌有做了分工，将参加过战斗的人员分散开，采用1人带1人的方式，2人一组建立阻击阵位，5班长则带领战士们在阻击点前后500米的位置上炸毁了公路和山体，形成了前后100多米的路障。在剩下的4天时间里，他们遭遇了3次敌人，阵亡71人，坊子右肩中弹，子弹穿胸而出。乌有再次腿部中弹，紧挨着上次的弹孔。这让乌有郁闷不已：“妈的，换个地方打也好，就看中这条腿了。”5班长阵亡，他是替坊子挡了迫击炮弹。当坊子从他身下爬出来的时候，5班长已经咽气了，一句话也没留下来。电台的信号传来，凉山被攻克。也就说他们的任务完成了，但没有明确给他们撤出的命令，坊子和乌有商量后，认为还是要守在这个地方，方向不再是凉山，而是南面。通讯兵负伤了，这个只有17岁的娃娃兵，作战异常勇敢，中弹时也没有停止战斗。当战斗结束，战士们给他包扎时，却痛哭流涕甚至可以说是哀嚎起来，这让坊子他们哭笑不得。

乌有继续叼着大金鹿，向旁边羡慕他抽烟的战士分发着香烟，一边拖着伤腿，巡视着阵地。坊子被包扎得像个粽子，除了左臂能活动外，右臂只能抬起到水平，开枪都成了问题。只好把枪带松开，让枪垂到自己的跨上，这样低水平射击。虽然他尝试了几次用左手射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准头儿，而且还有可能误伤战友。通讯兵腹部中弹，躺在坊子身边，包扎的地方殷红一片，看来血没有止住。坊子在安慰他，通讯兵则坚强的说：“连长，很荣幸跟你一起作战。”当接到撤退的命令后，通讯兵死了，是在听到了坊子复述命令时咽气的。

坊子让战士们把阵亡战友的遗体收敛好，装到来接他们的卡车上往凉山城里撤。结果，遭到伏击，3辆卡车击毁了两辆，又阵亡了7人。打退了敌人的伏击之后，坊子决定把阵亡战友的遗体装到最后一辆汽车上，重伤员也上车，其余的步行后撤。坊子、乌有、1排长断后，大家沉默的走着。

在距离凉山我军阵地还有2公里的地方，乌有说自己的腿确实受不了了，停下来休息一下。于是坊子让其他人继续往前走，自己和1排长留下来陪乌有。路边一处损坏的房屋断墙后面，出现了瑟瑟的声音，坊子过去查看，发现是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儿在发抖，一脸的恐惧。坊子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动静，对男孩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害怕，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扔给了他，然后往乌有的方向走去。小男孩儿的恐惧是必然的，但坊子认为有些不详，在距离乌有还有2米的距离时，枪响了，坊子眼见乌有仰面向后倒去，胸口的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坊子回头时，1排长的枪声也响了，从房屋里面冲出来的一个没有穿军服的人倒在血泊里。这时，小男孩儿站了起来，扑向倒地的人，但坊子很快发现，小男孩儿不是扑向尸体，而是扑向丢在地上的冲锋枪。坊子大喊：“不要碰枪。不要碰枪。”但小男孩儿还是捡起枪，端了起来，手放到了扳机上。坊子没有犹豫，一个点射将小男孩儿打飞了出去。此时，他看到小男孩儿的嘴里还含着他给的半块饼干。1排长迅速冲进屋内，并没有发现其他的人。

坊子给乌有止血，背起乌有急切的往我军阵地赶去，1排长掩护着。乌有趴在坊子的后背上，大口的喘着气，但只进不出。坊子一边跑，一边大喊：“指导员，你给我活着，我需要你。”前面阵地上战士们听到枪声，几个人迅速朝这边移动，接应他们。坊子突然听到乌有有气无力的说：“坊子，坊子。”坊子慢了下来，继续听到：“跟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坊子的眼泪夺眶而出，几乎是哭嚎着，边跑边说，“是的，是的，跟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活下来，我需要你。”

当接应他们的战士到达时，坊子瘫倒了，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回国的军车上了。他试图坐起来，但没有成功，因为他被固定到担架上了。由于用力过猛，再次昏厥。

坊子的伤养了7个月才算恢复。他们集体获得了1等功，乌有的父亲穿着褪色的军装来到了老部队，领取了属于他儿子的奖章，在乌有的坟前，老人泪流满面：“给你当父亲，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