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好河山
故乡啊，故乡，你是抚育我生长的摇篮。无论我走到哪里，离别多久，都不会忘记你的良辰美景，你的锦绣山川。
童年啊，童年，你是生命的起点。不管我度过了多么壮烈的夏天，还有那或许自己已经到来的丰收的秋天，也总是怀念那个嫩芽出土，绽苞吐蕊的春天。
可是在那动荡的年代，战火的硝烟弥漫了故乡的山川，人们从孩童时代就不得不备尝屈辱和苦难......
临海市是渤海岸边一座美丽的小城。它虽然没有附近的青岛市那么有名气，也没有隔海相望的大连港那么繁荣，可是开埠通商的资历却比它们都要老得多。尽管世界已经跨进了喧嚣奔腾的20世纪，可是临海市却依旧保留着19世纪的古老和恬静。小城的南面和东西两侧是一抹连绵不断的群峰，峰巅上老是漂浮着几缕白云，好像一副巨大的天然画屏。小城的北面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它那弯曲而幽静的沙滩上，时常有成群的海鸥栖落，拍打着它们的白色的翅膀，昂首阔视，漫步闲游。海上则是点点白帆和星罗棋布的岛屿，这些岛屿也各具特色：有的象一对龙角破水而出，直插碧空；有的象奔腾的野马，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撒欢跳跃；有的则沉沉一线，象一条扁担平放在水面上。而且每一座岛屿，不管大小，都包含着一段古老的历史故事，都流传着一个美丽的神话故事。
临海市是太平洋西岸的避暑胜地，是东方的希腊，它吸引着四方探胜的游客和考古的学者。
大海，是临海百姓与外接联系的纽带，人们飘洋出海，到天涯各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大海，是孩童们幻想的窗户，它那连天的碧涛，引起他们对远方的遐想......
百年不冻的渤海湾1936年冬季竟被厚厚的冰块成片的覆盖起来。轮船冻结在深水里，船上的旅客都得坐汽车上岸。客栈里挤满了侯船的旅客，在西伯利亚的寒流中瑟索着，焦急地等待着延期的轮船能赶上春节前把他们送回家去，以便与家人欢度春节。然而寒流肆虐着，不肯稍稍收敛。最后，旅客们不得不放弃乘船的念头，改道而去。
寒流撤退得太晚了，眼看春天过去了，立夏也已经好多日子，可是北国的天气还没有暖意。严冬的冰雪虽已撤退到山巅悬崖上去了，但习习的海风不时带来阵阵寒意，北方临海小城的居民依然感到春寒的料峭。老人说：“天气反常，必主吉凶。”但除了垃圾箱里或高墙的拐角处多了几具尸体外，也没有发生什么更加令人不愉快的 事情。
这几天刮了几针阵和风，又下了几场细雨，天气总算转暖了。严寒并未能扼杀一切生机，大地又苏醒了，麦穗由绿转黄，田间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乡村的农民们正忙着准备夏收，以索取他们半年辛劳的报酬。山谷里小溪旁桃李盛开，红白争艳，吸引着城里的人做出各种有趣的郊游计划，以抒发他们在漫长的冬季里积压在心底里的郁闷。尤其是孩子们的心情最为活跃，他们相互传告着野外的消息。
方明和吕燕翔是小学5年级的同班同学，是一对志趣相投的好朋友。方明长的矮胖敦实，脸庞黑里透红，一双大眼睛虎虎有生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劳动家庭出身的孩子。吕燕翔长的瘦长白皙，举止文雅，很有点像他开文具店的父亲。两人外貌和形体差别很大，但却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方明比燕翔大一岁，吕燕翔长于幻想，方明倾向实际。因此两人在一起玩的时候，自然多半由方明出主意作安排。
在学校里，他们最尊敬的老师就要算慈祥博学的宋德三校长了。宋校长经常给孩子们讲一些中华儿女保家卫国的动人故事听，从戚继光的平倭寇，邓世昌大战威海卫直到东北义勇军的英勇抗日，讲得有声有色；同学们也都听得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此外孩子们喜欢的就是年轻热情的陈清波老师了，陈老师惹同学们喜爱的原因不仅在于他有一副悦耳动听的嗓子，更重要的是他最了解同学们的心思，总是把同学们最爱听的抗日歌曲及时教会他们唱。每星期一上午的头一节，照例是全校上周会，宋校长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总要讲一段可歌可泣的抗敌故事。而星期六下午陈老师又总要教唱一支新歌，因此无论多么顽皮的孩子也不肯旷这一节音乐课，而且是一教就会，于是整个一周内，校园里课间总是响着这支歌，直到陈老师教唱第二支歌时为止。
可是这个星期六陈老师竟没有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孩子们便纷纷猜测起来：有的说陈老师出席全市抗日救亡大会去了，有的说陈老师为抗日宣传工作日夜操劳，累病了。几个同学甚至提议出探望一下陈老师，正当几个带头的男同学刚要走出教室时迎面碰上了宋校长，宋校长这才告诉同学们：
“陈老师今早被人请到乡下去教唱抗日歌曲去啦，看样子怕赶不回来了，你们上一半自习就放学吧!”
这多么可惜啊！孩子们遗憾地回到座位上复习起功课来。
可是下午只上一节课就可以放学，这对孩子们又是多么意外的恩赐呀！田野在催促他们去踏青，大海在召唤他们去游泳，高山和密林也在引诱他们去漫游，孩子们的心早就飞向大自然的怀抱里去了。方明和燕翔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商议一块去痛痛快快地玩一个下午，他们更是早就憋不住了。
可是到哪里去呢？吕燕翔一向主张爬山，或登高远眺，或躺在桃李树下听百鸟声喧。这个方明自然赞成，不过今天他忽然提出来个新建议：到海边去，因为现在螃蟹正肥。吕燕翔知道方明是捕蟹能手，绝不会落空。况且方明又说前天有人在砲台山下拾到大海螺，说不定他俩今天也能交好运。这诱人的希望，使得燕翔不得不立即放弃登山的念头，而爽快地同意和方明一块去海滨。
当他们离开学校向海滨奔去的时候，已不是两人，而成了三人。后面还跟着一个齐发圆脸的小姑娘，他们的同班同学谢玉珠。原来方明向吕燕翔建议去海滨时，被和吕燕翔使用同一张书桌的小谢听到了。小谢平时最喜欢搜集一些动植物的标本和光滑美丽的小石子、贝壳之类。听到有这个好机会，自然不肯放弃，便鼓起勇气表示原意和男孩子们一起去，好弄些五颜六色的贝壳来充实她的小包囊。对于谢玉珠的请求，方明是不屑于答复的。因为在他看来，到海浪拍打的悬崖下去搞海螺简直是探险，这怎么能带女孩子去呢？可是对吕燕翔来说，就不好断然拒绝了。
原来这般男女学生都是单数，所以老师就指定吕燕翔和谢玉珠使用一张书桌。起初，燕翔心里有些不自在，因为这样就失去了和同位谈笑玩闹的自由了。可是到后来，也就慢慢的习惯了。又一次上算术课，燕翔忘记了带橡皮，偏偏老师又叫随堂做题。粗心的孩子为了纠正计算上的错误，，橡皮是不得不用的。怎么办？只好用手指蘸着唾液来擦。轻则把纸擦黑，重则把纸擦破。燕翔急的左顾右盼，又怕被老师发觉。这时玉珠便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拿出橡皮，轻轻地推到燕翔的手边，这才救了燕翔的急。还有一次上自然课，燕翔竟然忘了带课本，这事如果让老师知道，必然受到更严厉的惩罚。燕翔急中生智把国文棵本摆在桌上，然后用手挡住老师的视线。然而这个没有逃过玉珠的细心观察，就把自己的课本往燕翔这边移了移。这样，这堂课燕翔才没有白听，而且听得特别认真仔细。自从这些事情发生之后，燕翔对玉珠的印象就完全变了：她再也不是那个矜持骄傲的小姑娘了，而变成了一个慷慨仗义急人之急的男孩子了。燕翔下决心要报答玉珠的好意，可是玉珠每天都准备齐全，课本文具一样不缺，样样无求于人，使得燕翔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二人又几乎素未交谈，为这些小事更不好启口道谢。今天玉珠主动要求和他们一起去，是很有勇气的行动，燕翔自然不能拒绝了。
根据方明的意见，要想捉到螃蟹和海螺就必须翻阅砲台山，从陡峭的悬崖上蜿蜒而下，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座砲台相传是当面满清政府搞洋务运动时，为训练北洋水师，花费了巨资才筑成的。山顶上十余座大的吓人的海岸砲，砲群的下面就是水泥浇灌的弹药库和兵营。据说聘请德国军事专家来督建的，依山临海，工事构筑得非常牢固。只是这些古老的海岸砲射程太近，很可能首先成了入侵敌舰炮轰的目标，再加上砲群都是固定在地基上的，敌机入侵时无法转移和隐蔽，因而早已失去了军事价值。它那巨大的钢铁身躯陡然指向碧空，任凭风雨的斑剥，俨然成了中华民族遭受异族侵略的历史见证人，令人凭吊，无限怅惘......
当满头大汗的燕翔和方明刚爬上砲台山时，既有一股凉入心肺的海风骤然而至，令人心旷神怡。回头看看玉珠落后不远，正在艰难地攀援而登。玉珠这时在想：你们不肯等我，我偏不甘落后，看你们嘲笑我不！快到山顶时一块巨大的光滑的岩石横档在前面，使她难以攀登，燕翔向她伸出手来，她迟疑了一会才拉住燕翔的手，因为生怕这样会最后剥夺掉她自豪的资本。
春末夏初的海面是明朗的，群鸥翱翔，渔帆点点，远岱近屿，尽收眼底。这是燕翔已爬上砲身，骑在长长的砲筒的前端，向着大海眺望，然后用朗诵的调子朝着海天一色的远方高呼：“向-祖-国-大-好-河-山-致-敬！”说着还伸出了右手，行了一个童子军的敬礼。他这种稚气的动作和庄严的话语在他的少年朋友的心中唤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深沉的感情。谢玉珠微笑着向燕翔投以赞许的眼光，而方明喘息稍定就急急忙忙下崖跳壑，到大海里寻宝去了。
“这儿---祖国的河山多么美丽啊！”玉珠不知不觉地借用了燕翔的话来抒发自己的感触，显然是受到了深深的感染。
“可惜要打仗了。”燕翔惋惜地说。这是在刚刚过去的“五卅”纪念日上，宋校长给他们讲的：日本兵在占领东三省后，又在觊觎华北了。
“爸爸从北平来信说，河北那里也还有开火。”
“看样子日本人也不会一下子就来到这里。”燕翔同意了玉珠的话，接着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你看，那朵白云，活像一只小狗，要跳到天上去。”玉珠指着远处的海岛说，那儿有一抹白云正从岛后冉冉升起。
“我看更像一匹偷跑出来的小马驹，它想到绿色的草原上来撒欢。”
“多么有趣啊！要是能把它画下来多好！”玉珠赞叹着说。
“你可不能光画天空和浮云，你得画海，画海岛，画渔船，设置不要忘了画我们这座砲台，这才是我们祖国的海滨。”燕翔一本正经地说。
“你爱画画吗？”
“可惜画不好。”燕翔遗憾地说。
“我也不会。”玉珠既同情又安慰地说，“可是我会采集标本，把树叶弄干做书签，好看极了--我还喜欢白色红色的贝壳。”
玉珠还约燕翔到她家里去看她做的书签，那样好的书签只能放在爸爸从北平寄给她的小皮箱里，是不能拿到学校里去的--这两位同桌同学开始了除学习以外的第一次谈话。
正当两人谈得有趣时，方明在崖下海滩上向他们大呼，手里还捉住一只大螃蟹。于是两人便不顾一切地向海滩奔去。